幽暗昏惑的人性书写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1970年,欧茨凭长篇小说代表作《他们》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陆续获得诸多文学奖项,并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欧茨因文学成就获得文学界和评论界的关注,她取材广泛、风格多样,被称为“穿裙子的福克纳”。她的短篇小说集《迷人的,昏暗的,幽深的》由13个故事组成,讲述了平凡日常的故事背景中人性种种无以名状的幽暗昏惑,揭示了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人心中的暗流激涌。
欧茨擅长描写人物心理活动,尤其是女性心理活动。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都没有宏大的背景和跌宕的情节,甚至没有太多场景切换,宛如一幕幕室内剧,几乎所有矛盾冲突都是在人物内心展开,欧茨以客观冷静的笔触描写主人公的意识流动和心理变化,以此刻画人物,反映其生活状况。跟随她克制内敛的笔触,我们得以咂摸这些女性复杂丰富的“内心戏”,真切体会到她们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纠结。
《马斯提夫獒》讲述了一对并不亲密的“情人”在一次户外远足中遭遇恶犬袭击的故事,并以全知视角描绘了女人的全程心理活动。在去的路上,女人认定男人“就是对的人”。但在峰顶,男人完全沉浸于摄影,女人感到“这种做法多幼稚,多自我又疯狂!”在下坡路上,女人感到惆怅,因为男人的漠不关心而无力,并近乎爆发。此时,一只马斯提夫獒挣脱主人的控制向女人扑来,男人勇敢上前救护了他,自己却负伤入院。女人在医院回想起刚发生的一幕,心中充满爱意。
《距离》描述了女人独自前往与男人相距二千二百三十七英里的拉斯维加斯,她憎恨名叫L的情人,并为他失眠,到第三天,她终于试图打电话给L,却发现弄丢了电话号码,于是拨打查号台询问号码。她试图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动,因此不管做什么,内心总是试图告诉自己“这是我的权力。我的选择”,或是幻想不打电话,就此结束二人的关系,但她终究忍不住打了电话。由于查询的号码有误,她只好一再重新查询,在屈辱和愤怒中她甚至想要从窗户跳下去。可她终究忍不住一再拨打电话,当听到无人应答时,她感到“我已没有任何尊严。我绝望、心碎。”但她上瘾了,仍然继续拨打,当最终拨通,听到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时,这在她耳边“瞬间摧毁了一切距离”。而她只是简单地回答是我。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猎手》是精妙的短篇。年轻的薇拉(V.N.)应邀担任盖里森学院为期两周的驻校女诗人,并结识了校长罗伯·弗林特。弗林特在当地地位显赫、富有魅力,他像一个老练的猎手,迅速捕获了薇拉,两人坠入情网。但最终,欧茨并不是想讲述一段浪漫故事,在故事的结尾,在薇拉即将离开时,弗林特露出了自己市侩的一面,怀疑薇拉偷走了学院的古董,这令薇拉备感羞辱,她不禁想起曾经他们在床上彼此交缠的样子,而现实却“让人绝望,又这么真实”。在机场,薇拉接到了父亲过世的消息,飞机起飞后,她一直在哭,只是不知是为父亲的亡故,还是为这段感情的破灭。
《迷人的,昏暗的,幽深的》讲述了女记者伊凡吉莲·菲弗对著名诗人弗罗斯特的采访。诗人开始时高高在上掌控全局,他妙语连珠,甚至开着粗俗的玩笑,戏谑地问女记者“你可爱的小屁股?你的白色内裤——湿不湿?”女记者起初如同他的迷妹,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被耍弄得十分狼狈。但慢慢地,女记者不顾诗人的抗拒,展开了连续进攻,并狠狠地奚落他,“像女猎手一样毫不留情地追逐着气喘吁吁的猎物”,最终剥开了诗人不愿暴露的阴暗过往,令诗人无力招架。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彻底逆转。
书中很多故事节奏平缓,一如日常生活,不紧不慢,但在结尾突然发生反转。如《斯特凡内之死》,鼓起勇气去探望斯特凡内遗孀的米琪,却被误认为是死者的情人,而前面得到众人溢美之辞的斯特凡内的另一重面貌也展现在读者眼前。还有些故事如《逝者如斯》中穿插着其他叙述者的视角,形成对照。而在《背叛》中,斯坦福毕业即失业,只好在动物园做义工的儿子突然失踪,却被父母发现变成了倭猩猩的一员,带有荒诞色彩,颇似卡夫卡的《变形记》。这些故事给读者带来了不同的阅读体验。
欧茨在书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剖析了他们的内心世界。这些人物如同我们身边真实感知到的普通人那样,会摇摆,会纠结,会迷茫,展露了丰富而复杂的人性。在坚持叙述真实的社会和人生同时,欧茨也在笔触中流露出对人物的深切理解和同情,为我们描摹了现代人内心深处的苦闷和不安。13个故事跃然纸上,是文学,亦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