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收藏巨擘——郭葆昌
收藏界历来有“太平古董、乱世黄金”一说,其实真正成就古董收藏大家的往往还是乱世。说起来,在兵荒马乱的岁月,生命、生计无着,人们已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鉴赏、收藏古董,许多宝物流落出来而无人问津。这时,一些真正有远见的收藏者,便趁混乱之机,贱价收藏这些宝物。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乱世搞收藏并不完全是为了发财致富,也有为国家保护文物防止流失的人物。比如,在清末民初那段国家动荡的年月里,他们利用自己的地位和资财,保存了不少中华民族堪称稀世珍宝的文物,最终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上著名的收藏家。
北京因地利之宜,在民国期间出现了两位极富个性的收藏巨擘——张伯驹和郭葆昌。二人均曾任职博物馆,而且与民国要人袁世凯有着很深的渊源。张氏得以享年且人生跌宕,其传奇一生几近家喻;郭氏则因天不假其年,事迹仅为圈内人知晓。其实两人在艺术收藏上的成就实在是不分伯仲。
郭葆昌藏书画及瓷器精而博。他曾经说道:世间与人生最关要切之物,惟瓷与纸。二者不可须臾离,且与人相终始。故终身精研造纸、制瓷之学,造诣颇深,曾被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任命为瓷器馆馆长、古物审查委员。他编纂有《唐俊公先生陶务纪年表》,将雍正、乾隆时期景德镇御器厂督陶官唐英的事迹首次予以翔实考订梳理。
郭葆昌在家中庭院留影
从袁世凯宠臣到制瓷名家
郭葆昌(1867-1940年),字世五,别号觯斋主人,河北定兴人。早年在北京西城羊城大街古玩铺当学徒,他好学上进,为人机敏,不仅对古物鉴定心有所得,而且对古董经营也了然于胸。后开始独挡一面,尤精于鉴定清官窑瓷器,自己也欣赏并收藏了一批宋元以来的官窑名瓷和其他文物,在京师古玩圈子里颇有名气,并因此结识了许多收藏家和显贵。但郭葆昌自己并没有开设古玩店,而是在海王村前门开了一家铸新照像馆,专门拍摄一些古玩静物照片。据说他的照相技术相当不错。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的小照大多出自他手。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得以进入军机大臣袁世凯府第当差。据传,一日袁世凯心情不爽,感叹其庭院内缺少荷花,郭闻知后,连夜驱车从老家定兴赶运十车荷花栽入池塘。次日,袁世凯忽见满池美荷,惊喜十分,遂提拔郭葆昌为袁府总管,郭氏投机钻营的能力可见一斑。自此,袁府内务均由郭一手操办,直至旷世的袁世凯葬礼。
因善于逢迎,又见长于瓷器之道,郭葆昌在袁府任总管期间,管理景德镇窑,任“陶务总监督”,这也是景德镇御窑厂历史上最后一任督陶官。此时适逢袁世凯阴谋“复辟登基”之际,郭葆昌奉命为此“大典”烧制瓷器,除典礼使用外,还作为礼品馈赠参加大典的各国公使。
民国 粉彩婴戏图莱菔瓶
这项任务郭葆昌完成得非常漂亮。从1913年开始,他延揽名匠画师,精心烧制。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赶在袁世凯“登基”之前,烧制了4万件瓷器。其款识为居仁堂(系袁世凯中南海寓所),以粉彩和珐琅彩为主,胎质细腻,胎骨轻薄,釉彩娇妍,画意奇幻,器型多仿雍正、乾隆两代官窑器,数量不多。每件瓷器上还标有“洪宪御制”字样,这就是名震一时的“洪宪瓷”。据说,在烧制过程中,郭氏极其认真,逐件检视,凡不合格者一律毁掉,所以这些“御瓷”极为精美,受到朝野惊叹,在当时就成为瓷器爱好者的藏品。
他还仿效清代督陶官唐英的做法,自制了一批瓷器(落款觯斋、觯斋主人、郭世五)。这些所谓的“洪宪瓷”曾被藏界视作中国瓷业史上仅有的一朵复兴之花,吉光片羽,身价不凡。只可惜,这些瓷器后来随着袁世凯的垮台和“驾崩”也一起风云流散,成为瓷器收藏家们至今难得的稀世珍宝。
“觯斋”藏瓷
郭葆昌不仅是烧制瓷器的名家,也是著名的鉴赏家和收藏家。
郭葆昌的瓷器收藏在当时已极负盛名。他的斋名之所以号“觯斋”,是因其收藏了一件价值巨昂的青铜觯(古时酒器)。他出过《觯斋瓷器图谱》,收录有毕生珍藏名贵瓷器三百余件,其中不仅有罕见的宋元瓷,也有连故宫都没有的清官窑“移栖耳尊”。
据王世襄先生回忆,抗战胜利后,王先生担任“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平津区助理代表,为免遭文物流失,他代表政府从郭葆昌的后人手里收购的觯斋藏瓷达二三百件之多。
《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校样本及郭葆昌手稿
由于郭葆昌在瓷器上的精深造诣,后被任命为故宫博物院的瓷器馆馆长。郭葆昌利用其在故宫任职之便,查阅了大量清宫旧档,并以此编纂了《唐俊公先生陶务纪年表》,翔实考订了唐英这位雍乾两朝官窑瓷器总监的一生贡献,是清官窑瓷器研究的开拓之作。期间,还著有《宋广窑琴考》。
郭葆昌所撰写的另一著作《瓷器概说》,不仅是瓷器入门读物,而且以中英双语印行,是近代第一部向西方人士系统介绍中国瓷器的专著。其英译精准优雅,至今仍可作为同类学术文章英译时的范本。他所编印的《项子京藏瓷器图谱》,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或可称为观念艺术的滥觞。这本为其祝寿而精印的图谱如今已入善本之林,确属珍罕之物。
书画收藏堪比张伯驹
与瓷器收藏相比,郭葆昌的字画收藏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书画收藏家,郭葆昌当时与民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张伯驹齐名,其收藏多为清宫流传有绪的旧藏。其著录于《觯斋书画录》中的书画,均为历代之名迹。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乾隆三希堂中的二希:王珣的《伯远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直到上世纪50年代方归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清代乾隆年间,有三幅代表中国书法艺术重中之重的字帖,被收入了清内务府,即王珣的《伯远帖》、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乾隆帝非常珍爱这三幅帖,他还特地为它们定名为“三希帖”,并在自己卧室旁边专门设置了一间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暖阁,用于珍藏这三件作品。这间屋子被乾隆命名为“三希堂”,可见这三件作品之珍贵。
三希帖
辛亥革命后,清王朝倒台,“三希帖”中除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仍被收藏于故宫博物院外,王珣的《伯远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流出了宫外。据说为逊帝溥仪以赠赐之名把《中秋帖》和《伯远帖》交由溥杰,由溥杰携带出逃,后散佚民间。为防止如此重要的文物流失到海外,郭葆昌多方打听,到处寻找,终于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自天津购入。二希的购藏,直接刺激了同好张伯驹随后倾其全力收购陆机的《平复帖》。
随着袁世凯称帝失败,郭葆昌离开官场,归北京家内居住。闲居期间,开始从事中外名瓷交易。他卖给外国人的瓷器,大都是赝品,有的系他自己仿古制作。他向洋人出售瓷器,常常托称瓷器是别人所有,他只是作为鉴赏家予以推荐,还让他的儿子假装货主,为此挣了不少外国人的钱。郭葆昌曾说:“赚钱就是要赚洋人钱,不能坑中国人。”
明 文征明 《寒林竹石图》
郭葆昌逝世前留下遗嘱,把穷其一生庋藏的文物赠给当时的故宫博物院,体现了他以国家为重的胸怀。其独子郭昭俊代表他把大部分收藏遵嘱捐赠,这些宝物后被国民党政权运往台湾。四十年代末,郭昭俊曾携部分资料收藏至香港。解放后,由张葱玉、郑振铎上报中央政府,政府得知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仍在香港。经国家文物局长郑振铎等人请示报告,由周恩来总理亲批35万元专款购回,重新回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成为该院的镇馆之宝。
其它见著录于《觯斋书画录》中的巨迹,除唐寅的《孟蜀宫妓图》和仇英的《沧浪渔笛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外,大都散落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如宋王严叟《墨梅卷》和元邹复雷《春消息图卷》今藏于华盛顿佛利尔博物馆;元王渊《鸜鹆梅雀图》现藏于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馆。曾经清皇室收藏,至今仍散落民间的焦秉贞《午瑞图册》和文俶《宜男图卷》均著录于《觯斋书画录》,两画皆为工笔设色,精绝臻妙有如官窑瓷器一般优美。从中可以窥见瓷藏大家郭葆昌一贯的审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