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声声
康纪钊
一片绿叶,一片极普通平凡的绿叶,能变成一种乐器,能吹出美妙动听的歌声,那是我家乡特有的技艺,至今仍深藏在生活的记忆里。
那是大集体年代,男女老少集体耕耘村上一丘丘田,一块块地,一座座山,人们的文化生活是少有的贫乏。劳动休息之余,乡亲们常比比手腕劲,対峙扁担,闹闹笑话。偶尔能听到这绿叶声声的音乐,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吹奏的人,无疑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且看出场就有些特别。吹奏者,海哥也,个头矮小,力气单薄,眼睛小而微红。他能吹,但平时很少吹;大伙想听,然很难听到。于是乡亲们想法儿激将他,便有了这下下策:
有长者问:¨海哥,你个子虽小,也是个男人,能摔赢一个女人吗?现场比试比试?"
¨能!什么大女人都能摔赢!’’不甘示弱的海哥当众夸下这海口。
¨输了咋办?¨
¨为大伙吹绿叶声声!¨海哥忙用他的拿手好戏回答。
好!大伙一拍即合。经简单酝酿,海哥就和一个中等身材也有些开朗活泼的女人比试摔跤了。女人们并不傻,海哥刚和那女人开始摔跤,大约六七个女人就一窝蜂地扑上去,把本就身子瘦弱的海哥扑倒在地,直到海哥在快乐的哎哟哎哟声中服输,才又一窝蜂地四散开去。
¨海哥,吹绿叶!¨
¨海哥,吹绿叶!¨
游戏归游戏,在大伙的催促声中,海哥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一副大丈夫相,连忙跑到树枝旁边,选摘自己认定合适的鲜嫩柔性的绿叶,随急登上一块高大巨型的天然石,运运气,默默神,嘴含绿叶轻轻试吹二下,绿叶声声就由小到大、由近及远、或悠扬或高吭、或亲切或舒缓地飞扬起来。乡亲们热闹戏笑的场景一下肃静了,都在侧耳欣赏。
音声起处,炎热的太阳底下似乎神奇地凉爽了许多,山风也阵阵飘来赶热闹,四野空荡辽阔,飞鸟频繁盘旋上空。放牛的孩子们停下脚步巡声张望,牛儿也口含青草,忘了咀嚼,抬头痴望,竖起耳朵尖听。
那声音,像轻音乐,长了脚,生了翅膀,在田野山岗跳荡;像柔条丝带,蜿蜒在村庄、森林上空飞舞;像清澈山泉,流进乡亲们心田;似山花朵朵,绽放在一张张笑脸上。
绿叶声声,好听就行,听者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但也有好事者问:
¨海哥,你那绿叶声声,听是好听,帮我们解释解释下内容吧!‘’
海哥笑而不答。后来还是一个农忙插田时节,无意中吐露了绿叶声声的大致意思:
其一
去时梅子开花,转来梅子黄。反手摘个梅子尝,眼泪汪汪记得娘。
其二
郎在山上打鸟嗨,妹在河边洗韮菜。郎要韮菜抓几把,要想妹妹夜里来。
其三
上丘田,下丘田。郎打垅来妹牵边。只要妺妹你心愿,哥哥上田插到下丘田。
春忙时节,乡亲们特辛劳,上头太阳照射,双脚泥水浸泡,弯腰插田一整天,确实有些直不起腰来。这时海哥毫不悯色地带头唱起了山歌。山歌一起,劳作气氛立马活跃,驱赶了疲劳,欢乐了田野。
一首首普通平实的山歌,一句句生动形象的歌词,经几个好事者添油加醋曲解,很快就成了新的笑料:
¨海哥,夜里你妹妹来了吗?海哥,昨晚你插了几次下丘田?¨
同在一处劳作的妻子顿时脸红脖子账,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海哥。晚上回家,海哥没有少遭妻子的数落,说他下贱,粗痞,惹人笑话!
其实海哥是有些冤枉的。那绿叶声声,那山歌阵阵,只是一种劳动号子或一种劳作意象而已,并无专指。若干年后,海哥妻子因暑热突然病逝,海哥从此再没吹过那绿叶,再没唱过那山歌。
然而这绿叶声声,这山歌阵阵,已经刻印在我脑海中,陪我远离故土,忙碌天涯。每至年关,又是这声音將我频频呼唤,——虽遥远而亲近,虽古朴而清新,虽是过逝的岁月又是鲜活的时光!
(2021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