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十几平米,只要它是我的”
一
“砰”!
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响后,阿岚拉着行李,急匆匆下楼。行李箱的轮子在楼梯间发出乒乒碰碰的声音,阿岚不管不顾地低头往前冲。
打开楼道的门,刺骨的冷风逼得她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阿岚抬头往楼道上看了一眼,毫无动静。往常她和男友吵架发脾气,她还没走到门口,男友就已经蹬蹬蹬地跑下来挽留。而这一次,他没有,她也知道他不会下来了。
阿岚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的男友冷冷地站在后面,半晌,说了声:“外面这么冷,你能去哪?”
……
“用不着你管。”
……
“行,你可想好了,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是12月份,凌晨两点的北京。路灯清冷,把一切照得凄凄惨惨。阿岚呆呆地站在小区门口,回望那扇熟悉的窗户,灯还亮着,但她回不去了。就在昨天,她还计划着买一张厚实的地毯,再买一个小烤箱,周末做一些小点心,和男友窝在沙发上吃点心聊天,打发一段一段无聊的时光。她计划着一个“家”该有的一切,但是她忘了,那个房子,从来都不属于她。
“走了就别回来了。”男友的话比12月的冷风要凶狠太多。她曾经非常佩服那个发现男友出轨便连夜搬家的女明星,可她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过一个箱子,她看似轻轻巧巧,实则无处可去。房子是男友的,在这场博弈中,她其实是没有资格放狠话的那个。
城市灯火慷慨,彻夜辉煌,但没有一盏灯属于她。阿岚在偌大的北京呆了许多年,最开始在网上找人合租,两个人挤一个小房间,加上室友喜欢乱买东西,没过多久房间里已经挪不开脚。那套房里住了6户,马桶上常有淡黄的尿渍,掉落的体毛,卫生间里总充斥着浓重而粘滞的臭味。隔壁的女孩有时带男友回来,半夜里夸张的叫声让阿岚惊起一身汗毛。
阿岚忍无可忍,考虑搬家。她明白那点薪水在北京根本不敢考虑三环内的房间,但价格合适的又不知道在哪个城乡结合部里。房屋中介骑着电动车带她跑了几趟后,直接放弃“营业”了,阿岚读得懂空气里的不耐烦与不屑。她不租,有的是人排队在等。毕竟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她这样来来往往的租客。
费尽所有力气,阿岚在六环边租了一个小隔断。两面墙,一面放了张单人床,一面立了一张小桌子,中间是窗户。这个价格能租到有窗户的房间,阿岚已经很满意了。床虽然窄,但至少不用跟别人挤。她甚至还咬咬牙买了几枝香槟色玫瑰插在桌上的啤酒瓶里,小房间里顿时有了一点暖意。
但跟别人说起时,她从来没有用过“家”这个字,而是刻意说“我住的地方”。这个自知之明很快得到了应验。三个月后,房东直接开门进来,给她下通牒:“我们跟这家中介公司闹了矛盾,这房子我不租了。你们三天之后搬走吧。”
遇到男友之前,阿岚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有一次从外面回来,在楼下望着自己那间房黑洞洞的窗户,她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北漂了这么久,她对于家的渴望第一次那么真切实际。“那一刻,家对我来说就是一盏亮着的灯。那种到处找房子的感觉,我实在是怕了。”
然后她遇到了男友,本地人,有房。他说阿岚可以安安心心地住,想怎么造就怎么造。阿岚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不用再到处找房了,她所有的快递和外卖地址都打上了“家”的标记,给房间换上自己喜欢的窗帘,买大件的物品时也不再考虑以后搬家的事情。她在意识里给自己筑了一个温暖的巢,却在这样冷冽的寒风中瞬间被吹散。
“房本上写的终究不是我的名字,感情再好,理论上说也只是一个房客而已。”阿岚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街晃荡。她抬头望着街边一栋栋高楼,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强烈地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是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也好,只要它是我的。是真真切切属于我的,都好。”
二
大年三十那天,蓓蓓正在太平洋上。她站在甲板上看着望不到边的波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蓓蓓是一名“船姐”,大学毕业之后就上了这艘知名的邮轮,之后的几年就这样反反复复来回于一个又一个码头。在起航与靠岸间,触目所及的除了水便是天。自己像是水天相接中的沧海一粟,以至于好几次上岸了,踩着脚下结结实实的土地,有种不真实感。
同行的几个同事端来了几盘家乡菜和点心,招呼蓓蓓一起过年。蓓蓓欣喜地看到了辣条,但吃着吃着鼻子就酸了。
蓓蓓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独立的女孩,“想家”、“思乡”这种字眼似乎很少提到过。她想起上大学时和室友立下的宏伟大志:“多赚钱,然后满世界浪!”4年过去了,当初立志的其他几个都已经为人妇为人母,只有她真正实现了一面赚钱一面看世界的心愿。
她朋友圈的定位很少出现重复的地方,今天在日本,明天在俄罗斯,后天在韩国……每次发朋友圈都能收获众人艳羡的评论,蓓蓓一度满足于这种潇洒的生活。直到一天,看着空旷又孤独的大海,波浪连着波浪,船身摇晃着,蓓蓓没来由的慌了神。
“那种感觉其实不是想家,而是一种强烈的,对安定的渴望。在海上漂久了,浮浮沉沉的,总觉得不踏实,那不是生活。”
“船姐”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工作。日夜颠倒的排班,让蓓蓓经常有点精神恍惚。她工作了4年,身体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小反应,爆痘和黑眼圈几乎是常态。但这个代价换来的是一份还不错的收入,也让小山村里出来的蓓蓓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
但她现在漂累了。看着同龄的伙伴买菜做饭带孩子,而自己睁开眼不知道在地球上的哪个经纬度,疲惫和不安一下子涌上头。
4年下来,蓓蓓攒了一点钱,在她家乡的省会城市,这笔钱差不多能凑个首付了。蓓蓓清楚,以她的条件,也许可以不用那么费力。她长得漂亮,也会来事。邮轮上常有所谓的精英人士,用暧昧的眼光打量着蓓蓓,或者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挑逗话语,蓓蓓公事公办,非常有技巧地装傻。家里给蓓蓓相亲的人也不少,每一个提出来都把“有房子”当成门面,似乎随便一个嫁过去,蓓蓓都能免于“房役之苦”。
可蓓蓓非常硬气地拒绝了。“我见多了说‘女生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要求男方有房有车’这种话,那我有才有貌有房了,凭什么不能要求你更多?”蓓蓓受够了漂浮的感受,她总觉得一切抓不住,回到陆地上,自己能抓住的,只有房子。
“我必须要有自己的房子,这房子的每一块砖头都是我挣来的。别人可以来,也可以走,但房子始终是我的。有了这个房子,我才能在一个地方生根,不至于哪天醒来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漂着。”
三
在把那只流浪猫送走的一刻,李田终于认真考虑买房的事情了。
那只猫咪走的时候“喵喵”地叫了几句,李田的心像被揪起来似的。她很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但一想到自己还只是城市里的一片浮萍,就不敢给其他生命什么安稳的承诺。
毕竟房子是别人的,房东三番五次地强调禁止养宠物,她好不容易租到这个还算满意的地方,不想再承担额外的风险了。再说了,这么可爱的小生命,她怎么舍得让它像个物件一样,在搬家车上一趟趟跑呢?
但就是那两声亲昵的喵喵叫,勾起了李田隐藏了许久的思绪:也许是时候买房了。
从上学的时候起,李田周围的同学便开始讨论起房子。李田当时很诧异,“买房子起码得等工作几年后再想吧。”直到毕业的时候,有同学邀大家去家里开party。李田担心地问:“咱们这么多人去你家,你爸妈会不会有意见?”同学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刚装修好,正好你们来搞个暖房趴。”
李田一下子就感觉自己和那个同学之间隔着一道名为房子的沟。她听着同学兴致勃勃地描绘自己给房子的设计,墙上挂的画有怎样的来历,墙壁为什么刷成这样的颜色,浴室还准备加一个浴缸,以及准备养一条金毛犬,每天晚上带着它去散步……
那并不是一个多么宽敞的房子,但李田却实实在在的酸了。同学描述的正是李田幻想过好多遍的家,可以那样随心所欲的布置,可以想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还能猫狗双全,就算满屋子都是猫屎味也无所谓。
她原以为大家都一样,要打拼好多年,拼拼凑凑才能勉强付个首付,再慢慢地还贷款。毕竟对李田来说,即便是二线城市,动辄一百多万的房子,也相当于是天文数字。但现在身边的人已经毕业就拥有了自己梦想的家,李田第一次发现,“买房”这件事,原来已经逼近自己的生活了。
大概是那时候起,买房在李田心里,就成了一只暗夜里的小野兽。李田自知力量不足不敢惊扰,但生活里总有那么些小事情,一次次地在挠它的痒痒,一次次地提醒李田,“得买房了”。
伍尔夫说,女人的独立是从拥有自己的房间开始的。对于一些女孩们来说,哪怕是远远没有达到买一套房子所需要的经济能力,但买房的欲望却星火燎原般无法按捺。点燃这场“火”的或许是一个凄冷的冬夜,或许是厌倦了漂泊,或许只是几声猫叫,或许还有其他无数突如其来的瞬间。所有的这些所指向的,其实是房子所代表的安定与自由。
阿岚痛定思痛后,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加上到处借的钱,终于凑够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在后来的恋爱里,她再也没有把“是否有房”当成考察对方的指标;
蓓蓓辞职回家,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她买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里,每天下班回来都能闻到各家厨房的烟火气,那个味道让她很踏实;
李田一想起那只送走的猫,买房的动力就多了几分。她开始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每省一块钱,就好像离自己的房子又近了一毫米。她已经看好了自己的dream house,“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采光特别好。我希望能在那里搭一个小花架,闲下来种种花,逗逗猫,喝茶看书,那是我梦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