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塬踏雪


山塬踏雪
文/罗锦高

这里是雪雾披裹的故乡,是梦幻般的家园,宁静得特别野。

我来到山塬坡地,已如浮游到云里雾里。回望来路,土疙瘩台阶象被抽过去了,嘈杂的市声早已抛远。风撕扯着雪,雪搅着粘稠的雾,清新的寒气呛人鼻眼,也足以逼走肺腑内的污垢。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很快被嘤嘤嚷嚷的飘雪声湮没。山高风硬,雪的颗粒也硬,扑面蜇耳,冰凉生疼。我的到来,似乎惹恼了山野蜂窝,白色精灵铺天盖地地围袭着我。这里的雪花好像不是从半空里飘落的,而是从山谷间翻涌上来的。山塬雪是自由的,没有什么框范,在无拘无束的境地孕育天籁之景。不象城里的雪,被高楼隔着,被街巷框着,被行人车辆碾踏着,一脚下去,硬梆梆如踩滑板,非得提心吊胆不可。而踏在眼前的雪,仿佛有根,扎进了泥土里,任你抬脚踏步,翻身打滚,如同弹在厚被子上。

来到一片柿子香椿树林,树杆树杈多成了阴阳面孔,一半披粉挂白,那是西北风贴上的标签;另一半潮湿皲黑,流淌雪水。冷不防,“嘎咯”一阵的惊叫,扑腾腾窜向八杆子外子外的树梢,抖落团团的雪,继而是簌簌的雪霰。我愣怔停步一瞅,原来是几只山鸡的扑腾。它们的惊恐反而抚平了我加剧的心跳。雪地上拖出的几串竹叶似的爪痕,如同在素洁的纸上不经意抒写的诗行。诗行断句处,正是我的足音把它省略了。爪痕的诗行让我读出了一片空灵。树林灌木因了雪光显得更加旺盛而明朗,枝藤纠缠的白蓬,暗暗与琼枝玉蔓较劲。

山塬整个儿睡眠了,只有村道上的脚窝还醒着;核桃树还在梦中伸展困倦的腰肢,唯有树底几鞭腊梅花悄然醒来,尽管枝柯凌冰雪,低眉蹙眼地闪烁,但毕竟是暖色调的亮点。几声梦呓般的鸟鸣传来,又沉溺下去,要不是迎面而来的铃铛声,我还真以为和山野处于梦幻之中。浮现的一团白影,原来是只山羊,拖着半拉子被挣断的草绳,正在啃吃路旁的树皮呢。

雪雾来得快,退去却慵懒。隐约之间才勉强显出山峦的轮廓,远处褐色的峰巅,正处于迷朦中发芽。几片雪花很悠闲地扬着。沟沟峁峁高低起伏的银白,炫白得逼花人的眼睛,震慑人的脚步。山峦凌厉的脊梁,挑起大幅度夸张的曲线,一群鸟儿,在这曲线的背景下,很抒情地波浪着,投向苍茫之中。

坡底沟道旁,蹲下了几户农家屋子,且被厚雪压低了帽沿,就像还没有完全张开的蘑菇,耳鬓厮磨地挤挨在一起。参差的篱笆墙,早已豁了许多口子,只是间断地横着线条,几只鸡在线条内外散乱地点着。院外那口井还黑了洞,周围洇了层洁白的花环。屋顶炊烟起来了,起初是一股黑烟,慢慢变成灰白,猛然间扭弯了腰,被崖畔上的枝枝桠桠抓了去。屋子内砍柴剁木的声音弯上来,弯得山野更加空旷。崖畔上的两孔土窑睁了眼,早已是白额白眉白须。那垂挂的白须,想必是辣椒、玉米棒之类。独轮车拧着窄窄的道儿,推了一车装有山货的蛇皮袋,旋上窑垴的村道上,等烦了的小四轮突突一阵尖叫,撕破了山塬的沉寂。如今,山塬人家的日子过得宽展了,大多从窑洞内挪出窑洞外,从窑洞外的厦子房,再搬向紧挨村道的两层水泥房内。白瓷墙、玻璃窗,门眉金字赫然扎眼,映照瑞雪的光晕。

年年岁岁,踏过几场雪,踩过一个又一个冬天。雪是岁月的天使,时光的跫音。人踏雪有声,却很难留下印迹;雪踏人无声,却极易留下履痕。它来得轻悄去得也飘渺。雪花是来自苍穹的鞭影,催树,树杨花;催马,马奋蹄;催人,人赶路。


(作者简介:罗锦高,生于1956年底,祖籍福建上杭,客家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30多年间在《西安日报·晚报》《陕西工人报》《山西文学》《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200多篇,出版个人散文专集《星河》一书。1986——2019年,先后参与编纂《临潼县志》《临潼区志》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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