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击西:情切切良宵花解语(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这回书里面这个“花解语”的“花”指的就是袭人,因为袭人本来姓花。刚进贾府的时候,她的名字叫珍珠,后来分配到宝玉这里工作,宝玉一听她姓花,想起来陆游的诗“花气袭人知昼暖”,这才给她改名字叫袭人。后来宝玉的爹贾政知道了,老大不高兴的,说他儿子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个没用的。

这一回书说的是元妃省亲之后,贾府歇下来,该善后的善后,该玩的就玩了。袭人的母亲把袭人接回家过年,其实是惦记着把袭人赎出来,不让她继续在贾府待着了,一个是觉得毕竟是给人家做奴才,不如自己当家作主的过日子;再一个要是嫁个人什么的,还能得一笔彩礼钱。接袭人出来就想商量这个。

没想到袭人坚决反对,她很享受在贾府当奴仆的日子,不愿意变成所谓的自由民:“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

您看了吗?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你不能说因为什么情况就必然要出现什么结果。比如说这个,要按我们常规想法,本来是当货卖进去的,肯定不会高兴,现在不给别人当奴才了,自己回到自己家里了,还不高兴吗?还就不高兴,这可不是袭人脑子有病,每个人的选择都有他的原因,了解这些原因才能理解对方的做法。只通过表面现象就推导出一个结果,想当然地认为就是这样,这个属于简单粗暴,不负责任,很多人就是这么做的。

不说这些了,回到正题。本来其实袭人卖进贾府也是卖倒的死契,也就是说说好了不往回要了,想要赎回来不是你有钱就行,还得买主同意。花家也就是琢磨着贾府比较宽厚,求一下应该就会同意,可能连钱都不要,其实就是存了借助对方的宽仁找便宜的想法。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贾府的宽厚,袭人才不愿意出去,在这儿挺好的。不单是袭人,前面说了,贾府的戏班子散了,那些个小演员也都不愿意回家,希望留在府里当丫鬟。而且不管是谁,把她撵出园子,都要死要活的,这座荣国府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说回袭人,看她态度这么坚决,也知道她在里面过得真好,她家里也就不在琢磨着把她赎出来了,否则真有可能出人命。不过袭人倒是从这里面看到一个机会,能够实现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她这才用了这一条声东击西之计。

袭人回到荣国府,就跟宝玉说自己要出园子回家。贾宝玉那是一天也离不开她,袭人就回家一天,贾宝玉就有点五脊六兽,最后还带着茗烟跑到袭人她们家去了。这一听说袭人要走,那个难受啊。最后没办法,一个人躲到床里哭去了。

袭人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去哄这位宝二爷:“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这就是给宝玉留着门儿呢,果然,宝玉一听,赶紧接过话来:“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

其实袭人的目的就是这个,就跟宝玉来了一个约法三章。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那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

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都改,都改。”

所谓声东击西,声东就是袭人号称自己必然要回家,然后击西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宝玉答应她这三件事情,这也是袭人一直想要劝宝玉的,但是宝二爷那个脾气,你跟他正面教育,除了他爹以外,谁也不可能让他规规矩矩在那儿听着,哪怕是他的林妹妹。宝玉自己说的,要是林妹妹说这个话,早就和她生分了。袭人想让他接受劝诫,一是要找对了机会,二是要变换方法,才能达到效果。这就跟过去臣子给皇上进谏是一样的,必须想办法让皇上爱听,才能达到目的。现在好的老师教育学生不也讲究一个方式方法吗?袭人倒算是一个好老师,原文写“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

其实袭人用这个声东击西不止一回,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里面,袭人照方抓药,又来一回。这一次袭人又故作跟宝玉生气,宝玉过来哄她,她又借词儿跟宝玉说,让他别见天儿混在女孩儿堆里,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宝玉又一次保证听她说的。每次都要用这样的手段,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水浒传》里面没一个好汉都有一个绰号,什么玉麒麟、花和尚、豹子头什么的。《红楼梦》里面对很多人物都有一个定语,像上一段说的慧紫鹃,说的是紫鹃聪明伶俐;平儿呢,就是俏,俏平儿。一个是说她长得漂亮,再一个说她心地善良。到袭人这里,曹雪芹先生用了一个字是“贤”,贤袭人,可见他对于袭人这个人物的行为是认可的。当然,前面说了,曹雪芹有一些个话是正话反说,但是给所有人的这个评价的定语一般都没有反的。

而且袭人做事确实贤良大气,本来宝玉给她留了一碗牛奶,等她从家里回来吃。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李妈妈,把这碗牛奶吃了。宝玉一听就急了,这就要大闹一场。这要是晴雯、芳官这几位姑奶奶,那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到底是袭人压事,直接告诉宝玉,我不喜欢牛奶,就爱吃风干的栗子,让宝玉给她剥栗子,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袭人能够在宝玉这里当上领班不是偶然的,她最大的作用就是维护宝玉这一房的和谐稳定,太太平平过日子,这也是当领导必备的能力。

再多说一句,袭人说宝玉不爱读书,但是也不是所有书一概不读,宝玉跟北静王说喜欢庄子。听袭人的话,他说“明明德”外无书。“明明德”是《大学》里的话,《大学》是四书之一。宝玉对这种道德文章一概不喜欢,为什么单爱这个《大学》?其实他爱的不是《大学》,他爱的是阳明心学,您去翻王阳明的《传习录》,开篇就是讲“明明德”,阳明心学也是从这里发端的。王阳明实在是国学当中不能绕过的奇人,连日俄战争中建立奇功的日本海军名将东乡平八郎也号称自己“一生俯首拜阳明”。从《红楼梦》里看来,曹雪芹先生也是王阳明的拥趸。

说完袭人了,《红楼梦》当中比较重要的丫鬟还有两个没说,一个是著名的晴雯,另一个是麝月,后面两段分别说说这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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