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罗桑与艾萨克·斯特恩究竟有什么仇隙？
亚伦·罗桑与艾萨克·斯特恩
究竟有什么仇隙？
撰文 / 钟佳玥
（本公号7月12日纽约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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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音乐媒体这两天发表了很多文章、图片和视频，来纪念本周二去世的当代最伟大的美国小提琴家、小提琴教育家亚伦·罗桑（Aaron Rosand），这些报道中多有提及罗桑与另外一位美国伟大的小提琴家艾萨克·斯特恩（Isaac Stern）之间的过节、矛盾，甚至是仇隙。
↑当代最伟大的小提琴家、小提琴教育家亚伦·罗桑
罗桑与斯特恩的个人恩怨由来已久，欧美正统音乐界都有耳闻，但仅存在于“口传”层面。2014年夏，罗桑发表了一篇个人回忆录，其中很多部分涉及对斯特恩的负面看法，这些看法可能代表并总结了当时一些著名小提琴家的群体意见，认为斯特恩利用自己的地位、声望和影响力，禁锢或制约了其他小提琴家的发展，以消除竞争对手。
此后，罗桑又多次接受媒体采访，细节化了其中一些历史事件，由此两人间的矛盾以文字形式，通过媒体在全世界曝光了。
↑美国小提琴大师、杰出的国际音乐活动家艾萨克·斯特恩
罗桑和斯特恩都称得上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对中国都十分友好。斯特恩及其家人自上世纪70年代后期起与中国音乐界发展起来的千丝万缕的亲密关系几乎众人皆知。
艾萨克·斯特恩已于2001年9月去世，他的儿子、指挥家大卫·斯特恩（David Stern）举起父亲的旗帜继续活跃在中国，目前出任“上海艾萨克·斯特恩国际小提琴比赛”评委会联合主席。中国媒体界称斯特恩家族与中国有着“两代人的深厚情谊”。
↑1979年斯特恩来到中国，为动乱后的中国打开了通向西方音乐世界的大门
同样，亚伦·罗桑对中国也十分友好，他的优秀学生很多出自华裔，他本人也曾几次来中国演出、讲学，并长时间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虽然两人同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恩怨丛生、怒目相向。
↑口舌之战的起因是因为小提琴家大卫·纳迪恩的去世
这件事说起来还有点复杂，挑起口舌的最初缘起是在2014年5月，美国著名小提琴大师、曾出任纽约爱乐乐团首席的大卫·纳迪恩（David Nadien）去世，在纪念他的活动中出现了一种很强烈的声音，说纳迪恩的职业生涯遭遇艾萨克·斯特恩的阴谋破坏，几近摧毁他的艺术生涯。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这样说。当时有人罗列的被斯特恩“摧毁”过的美国小提琴家还有：奥斯卡·舒姆斯基（Oscar Shumsky）、亚伦·罗桑（Aaron Rosand）、尤金·佛多（Eugene Fodor）、迈克尔·拉宾（Michael Rabin）……
↑著名乐评家诺曼·雷布莱希特为澄清事实作了许多工作
此事在美国舆论界掀起轩然大波，正反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反方强烈要求拿出斯特恩“迫害”的证据来说话。
英国著名乐评家诺曼·雷布莱希特（Norman Lebrecht）当时就是“请举证派”的代表，他认为攻击斯特恩的言辞大多缺乏事实支撑，都以“有人说”开头，一个人的艺术和职业生涯别人是摧毁不了的，除非他自己。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时，“受害者”之一的亚伦·罗桑站出来愿意举证，雷布莱希特当即邀请他以书面发表，罗桑被推往了争论的前台。
2014年7月8日，亚伦·罗桑在雷布莱希特的个人网站上，以英文第一人称发表了长篇回忆录，痛陈斯特恩的“恶行”。
罗桑在开头部分介绍，他与斯特恩1946年在音乐慈善家马克斯·阿德勒的家中认识，罗桑向斯特恩介绍了自己新录制的一张老柴协奏曲唱片，斯特恩听后大肆发表批评意见，虽然初次见面感觉不佳，但随后罗桑与斯特恩还是保持了联系。
↑神童时代的亚伦·罗桑
罗桑在回忆录中罗列的斯特恩的不是主要有以下一些——
1946年下半年，罗桑去好莱坞拜访斯特恩，斯特恩正在那里为电影《幽默曲》（Humoresque）做背景音乐，这是斯特恩首次突入当时如日中天的美国西部电影业。罗桑得知电影厂起初是请小提琴大师海菲茨（Heifetz）做的，但海菲茨开价15万美元（约合如今105万元人民币），斯特恩得知后，开出反向“天价”7500美元（约合如今5.2万元人民币），拿一个“零头”把这档子好事给“截胡”了。
↑30年代的斯特恩（左）
40年代末，苏联电影作曲家瓦克斯曼（Waxman）听了罗桑的演奏后，制订了一个与列宁格勒爱乐乐团合作录制四个俄罗斯协奏曲的计划，包括柴可夫斯基、格拉祖诺夫、哈恰图良和赫伦尼科夫的作品。瓦克斯曼的想法是让一位美国小提琴家在战后首次与苏联管弦乐团合作，以表达和平的善意。
罗桑说，当斯特恩得知这一消息后，又出来“截胡”。他对瓦克斯曼说，他也是美国小提琴家，并正在苏联巡回演出，完全可以用他来完成这一计划，如果苏联方面不在这个计划中使用他作为独奏家，他将立即取消全部苏联巡演。
结果瓦克斯曼妥协了。
↑苏联电影作曲家瓦克斯曼
1950年，罗桑与钢琴家艾琳·弗利斯勒（ Eileen Flissler）结婚，但没有向外界公开。夫妇俩有时会到斯特恩在纽约的公寓里聚会表演，所以斯特恩知道他们的婚姻情况，罗桑请他保密。
罗桑认为斯特恩对他们这对秘密夫妻羡慕嫉妒恨。当时罗桑手里缺一把好的小提琴，他试图让美国音乐慈善家阿德勒设法借一把古琴给他用，阿德勒也同意了。但阿德勒当时有一个想法，希望罗桑能与他的孙女交往。斯特恩得知此事后，立即告诉阿德勒罗桑已经结婚，借琴的事情就这么告吹了。
↑罗桑与妻子、钢琴家艾琳·弗利斯勒（右）
1951年，斯特恩与到美国推销以色列债券的维拉女士结婚，罗桑指出，斯特恩利用这种关系与美国富裕的犹太社群广泛接触，让许多支持他个人的朋友坐上了美国主要交响乐团董事长或董事的交椅。
到了1956年，罗桑不理斯特恩好几年了，罗桑当时迫切需要一把好琴，来创建他称之为的“我的声音”。罗桑看中了一把古老的瓜奈里琴，但很贵，他决定向大通曼哈顿银行贷款，但获得贷款要有稳定的职业收入，很多音乐家这时给了罗桑很多帮助。当斯特恩得知这一消息后，再次“截胡”，把那把琴立即买走了。
↑盛年时代的斯特恩
1957年，斯特恩打电话给罗桑，说他正在主持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的工作，他们已经讨论决定邀请“合格人选”罗桑参赛，只要通过初赛，所有美国演奏家的参赛费用悉数由苏联支付。
罗桑当时回复他已经31岁了，而比赛要求参赛者的年龄必须在30岁以下。斯特恩答复：“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修改你护照的出生年月，改成不到30岁不就行了吗？”。
但斯特恩随即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我们知道你正在为美国哥伦比亚唱片公司（CBS）工作，你必须立即辞职不干，离比赛还有三个月，你必须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就和太太一起练练琴，我们会支付你这三个月的工资，而且我本人会亲自指导你得奖。”
罗桑说，这种要求简直像阴谋，令人晚上无法入睡。看看评委会名单上的那些人，不是俄罗斯人就是斯特恩一帮的，他们很可能操纵比赛，如果万一没有得到斯特恩许诺的第一名，岂不是连工作都没有了。罗桑最终断然拒绝参赛。
↑斯特恩与祖宾·梅塔
1959年，福特基金会决定向美国部分杰出的艺术家赠款，罗桑的名字列入获赠者候选名单，并且很靠前。
斯特恩是捐赠评委会的主要发言人，他居然当众宣布罗桑不值得奖励。私下里斯特恩对包括后来主持大都会歌剧院的莱文等人说：“罗桑为哥伦比亚唱片工作，虽然是我朋友但也不能同意获赠。”
因为没有获得这次捐赠，也就相应不被承认为“杰出艺术家”，使罗桑此后失去了很多与著名交响乐团合作的机会。
↑美国音乐“教父”时代的斯特恩
1960年，罗桑在纽约首次与纽约爱乐乐团合作协奏曲，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随后决定让罗桑成为纽约爱乐乐团的首批独奏家之一，他计划在演出季结束后五至六周，在哥伦比亚唱片公司与罗桑一起录制一批协奏曲。
准备赴第一场录音时，罗桑看见场外站着一个发火的斯特恩，他没有和罗桑握手，甚至都没看他，径直抓住伯恩斯坦的手并将他推进更衣室。从更衣室出来后的伯恩斯坦对罗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随后的协奏曲录音，都是斯特恩独奏的。
罗桑认为斯特恩是缺乏准备匆匆上阵的，所有参与者都心知肚明，比如贝多芬的协奏曲，混音师对斯特恩的录音作了近400个拼接 。
25年后，伯恩斯坦为这事向罗桑道歉，在1986年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校庆活动中，伯恩斯坦告诉罗桑，斯特恩当年威胁他如果让罗桑录那批唱片，就取消他与纽约爱乐合作的五首协奏曲的演出。
↑伟大的美国指挥家、作曲家伦纳德·伯恩斯坦
1962-1975年间，罗桑在欧洲的演出活动十分频繁，在此期间，罗桑接到过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电话，有两位制作人决定由罗桑参加录制一套名为《无情艺术》（The Relentless Virtuoso）的大师级唱片。
罗桑说，斯特恩这次又来“截胡”，他游说哥伦比亚唱片启用当时刚刚在美国开始职业生涯的犹太裔小提琴家祖克曼（Pinchas Zukerman），罗桑结果与这个项目失之交臂。此生他为哥伦比亚制作的唯一一张唱片是1975年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的黑人作曲家专辑，而这种专辑罗桑认为斯特恩和祖克曼都不会有兴趣尝试。
↑刚到美国时的小提琴家祖克曼
罗桑在回忆录的最后写道——
多年来我很少遇到斯特恩，80年代初我和他都在韩国巡回演出，那次演出他的表现简直一塌糊涂，我们在后台相遇，他感到惊讶，他赶忙为自己糟糕的表现寻找了种种借口。韩国的巡演有几个大型聚会，我们相遇时他对我冷眼相望很不友好。
很多年后，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声音说，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是我误解了，是我自己伤害了自己。这是一个冗长的电话，与他的常态非常不同，试图弥补多年来他对我施加的所有伤害。
↑杰出小提琴教育家时代的亚伦·罗桑
罗桑的回忆录发表后，关于两人关系的争论和猜测越来越多。对于孰是孰非的问题，大乐评家雷布莱希特表现了中立并似乎稍偏向斯特恩的立场。2017年2月，雷布莱希特发表文章为这场舆论风暴作了小结。
雷布莱希特写道——
两年前，小提琴家亚伦·罗桑指责已故的艾萨克·斯特恩破坏了他的职业生涯。
因为这件事，美国国会图书馆公开了斯特恩档案中的部分信件，这些档案显示了斯特恩在他的晚年，在写给他的洛杉矶赞助人、海菲茨的朋友理查·科尔本（Richard Colburn）的信中对罗桑表达了热情的赞美之意。
斯特恩写这封信，是向科尔本索要一张1993年他曾在科尔本办公室里听到过的伊萨伊（Ysaye）一个奏鸣曲的唱片，这个录音是由罗桑演奏的。斯特恩在信中写道：“从我当时听到的录音来看，罗桑的演奏具有非凡的品质，我认识他多年了，真想去亲自祝贺他。”
听完唱片之后，斯特恩再次写信给科尔本：“我发现这些演奏很不一般，特别是伊萨伊和其他艺术大师的作品。巴赫作品拉得也很好，有点浪漫。罗桑的演奏具有如此的权威性、思想性和明澈性，绝对是具有特色的卓有成效的创作。”
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对终身对手的评论，但生活也许很少是黑白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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