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黑色暑假
文/肖遥
自从我叔叔退休以后,每年七月就成了他的一个坎儿。孙子一放暑假,叔叔和婶婶的返乡对抗拉力赛的序幕就展开了。
叔叔从前在西部的X市做官,如今退休了回到家乡西安,但西安对婶婶而言是异乡。婶婶每年夏天都受不了西安的火炉天气,要回娘家避暑。
避暑只是一个借口,婶婶更醉心的是,借走亲访友的当儿,回到从前官太太的角色里,接受一下久违的赞美和恭维。
可叔叔的感觉刚好相反,叔叔退休后迅速把角色从权贵切换成草根,再不染白发,穿上20元的老头衫,挤公交车去菜市场买菜,和小贩讨价还价,接送孙子上学,前半生的铅华洗尽,面具卸下,重新做人。
他对从前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不仅毫无留恋,甚至不无畏惧,如果回到X市那个市委大院里,都不知道咋做人了,他穿的太讲究吧,有人议论这货退休了还端着架子。他穿的太随便了,人家会指指戳戳,看他一下台就这么潦倒了,真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啊。和熟人搭讪吧,人家说你现在才会说人话啦?从前干啥去了?还像从前一样不轻易搭理人吧,人家会说你现在还牛逼个啥呀!
每年婶婶回娘家一定要把叔叔携带上的原因是,婶婶一直过着醋坛比海深的生活,过成了惯性。叔叔年轻时系人生赢家,莺莺燕燕前呼后拥,婶婶围追堵截了大半辈子,从最开始的徒步跟踪到后来的高科技侦察,不管叔叔有啥风吹草动,婶婶都像消防队员样及时赶到。
叔叔从前当领导,过年过节凡有女下属送礼,婶婶若是在家,黑着脸什么也不说,等那女的前脚离开,后脚她就把礼物从窗口扔出去,那位女下属还没下到一楼,就听到瓶瓶罐罐自由落体碎落在楼下的脆响……
虽然现在叔叔已经老眼昏花,胖得腰围和裤长都一样尺码了,婶婶还怕他在公园里锻炼时勾三搭四。
婶婶一数落起叔叔年轻时如何对不起自己,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是一想到他若真的挂了,一个月小一万的退休金就没了。
再说,他年轻时没少欺负自己,现在到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年轻时,她是他的备胎、保姆、贱内;老了,他是她的出气筒、摇钱树。这辈子呕的恶气就指着现阶段还给他呢……
这辈子,他俩就像两个实力相当的斗殴者,互相掐住对方的七寸,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很多年。
去年,叔叔的战术是发脾气,他不吃饭也不吃药,找各种理由抗拒这趟行程,婶婶以暴制暴,两人差点打起来,最后叔叔撂狠话说:“咱俩真是性格不合,离婚!”婶婶说:“咱俩一辈子性格也没合过,就是要离婚,也得哪结的哪离,咱现在就回家乡离!”
今年,叔叔看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说“你看我身体不行,经不起折腾了,让我多活几年多陪你两年吧。”婶婶也以柔治柔,顺水推舟说:“那成,你现在就陪我,陪我回老家走。”
今天在路上,我看到一个老太太推着轮椅上的老伴,老太太表情麻木,就像推了一堆货物,轮椅碾过一道道坎时,她既不绕行也不放慢速度,墩的轮椅上的老头龇牙咧嘴。我想,叔叔和婶婶再老一些就是这样的组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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