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一)

如同在没有星月的旷野燃一把篝火,偌大的车间唯有梦亚头顶上的一盏孤灯还闪着荧光,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车间里其他人都走了,梦亚依然坐在工作台前,任时光缓缓流逝。她用镊子挑选盘里染过颜色的羽毛,挟上一片,羽根沾点浆糊,插在软木做的花蕊上。“我要把盘里的这些花瓣全部插完。”梦亚对着还有小半盘的花瓣自言自语。插完这些羽毛花瓣还需要好一阵子呢。

梦亚喜欢这个时候的车间,白天看着十分杂乱的十几个工作台和工作台上铁丝挂着的各色羽毛都隐去了,黑暗使车间变得空旷。她喜欢车间里黑夜即远且近若即若离的感觉,仿佛虚空睁着一只柔和的大眼睛。忙碌吵杂的声音没有了,寂静的车间里只偶然听得到“啪-啪-叭啦”的声音,那是糨糊表面干裂时发出的声音。车间里有人害怕,说这里闹鬼,是梦亚发现了声音的秘密,把糨糊碗端来让大伙听。前两天主任在车间会议上表扬梦亚努力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产量高质量好,为出口外贸做贡献。梦亚木然地听着,没感觉说的是她。

无数藤蔓似的思绪如同黑暗与寂静,从四面八方向她聚合。她端详着手里快要完成的一朵花,又选了一片羽毛插上,脑子里却出现有才自行车后面载着的女孩,头靠着他的背,双手搂抱着他的腰。那天她去找有才,转入小巷子就看到了那驶去的背影。后来她问过有才:

“那个女孩是谁?”

“你看到了?”有才看了梦亚一眼,舒了口气。“我一直想告诉你,就是说不出口。”

梦亚一时无语。他们相互之间一直是无话不谈,无所隐瞒的。她看着有才,等着他把话讲下去。

“她是我们领导的女儿。”梦亚的心被揪了一下,她依然看着有才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还没有对她说过你。”有才低着头继续说:“我知道我在婚姻问题上的思考很功利,很自私。像我这样从农村来,没有靠山,没有关系,没有钱,在机关里很难熬出头。我很卖力,很能干,也没用。不是我追她,是她喜欢我。我也犹豫过,但她很主动,领导也对我另眼相看了。”他抬起头看着梦亚,“如果我拒绝了,我在这个单位就很难呆不下去了。你理解吗?”

“你爱她吗?”对婚姻的理性,这是有才,但梦亚仍喜欢用自己的语言。在村里他们俩是形影相随的好伙伴,从有记忆以来,他们都是最知心的朋友,即便后来梦亚没上高中,再后来有才上了大学,他们的关系都没有改变。他们俩的关系在村里人的眼里早已被认定是青梅竹马,结婚似乎只是早晚的事。但梦亚知道,他们只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婚姻是社会性的。作为动物本能的自然属性只要是异性都可以凑合,婚姻就是要选择对双方个人及家庭的利益最大化,共同利益才是婚姻的基石。真正的爱情应当是柏拉图式的感情,爱情成就的不是婚姻而是知己。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只有知己才能让柏拉图式的情感永存。”这是有才的婚姻理论。梦亚不是有才婚姻的选择,这一点,在有才考上大学后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了。

“她是个好女孩,我对她至少没有反感。”有才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搜索她的图像,“不漂亮也不丑,不高也不矮,不聪明也不傻,是走在人群中就消失得找不到的那种人。但她善良、单纯、理解,这些方面都特别像你。”有才淡淡地笑了一下,在他心中,梦亚一直是他选择婚姻的参照系。

梦亚关了灯走出车间。她并不想回家。她的“家”是她那间十平方米的小屋,虽然是租来的,但小屋的布置一直是她的得意之作。“很有家的气息呵,雅致而且温馨,比我那个强多了。”这是有才说的。她去年才有机会离开家到航城打工,就为了能够靠有才近些,能够经常和有才在一起。可现在,有才正与那个女孩走向他理性的婚姻。“她叫莉雅,今年大学刚毕业,在文化局工作。”他们应当是很般配的一对,梦亚听到自己心里的叹息声。

有时梦亚会想,如果她也读了大学,那个将和有才一同迈进婚姻殿堂的女孩会不会就是她,虽然这个可能性也不大,但她还是喜欢这么想,这样想可以给她未能上高中这件事增加一些遗憾的砝码。

那一回妈妈病得很重,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发高烧呕吐,好几天粒米不沾,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每天都在祈求神的护佑,也不知道应当求的是什么神,脑子里一片糨糊。她学着村里人的做法燃上一柱香求,跪在院子里祈求天,“老天爷,求你了,让我妈妈的病快点好起来。妈妈病好了我会煮一碗红烧肉供你。”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能够想到的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红烧肉。可老天爷没显灵,妈妈依然卧床不起。

那天她跪在妈妈的床前,无助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妈妈,想到自己平时不听话时让妈妈生气,想到妈妈叫她别上学了,说家里地里活多,一个人忙不过来,说读书费钱,哥哥在外打工虽然赚点钱,但都还没有结婚,房子破旧了也得要翻新,实在供不起她读书。可妈妈每次说别上学了她都和妈妈斗气,怪妈妈不理解她。她想到自己惹妈妈生气心里就难过,泪流满面。“老天爷求你了,我求你了,让妈妈的病快快好起来,我保证一定听妈妈的话。妈妈,你快些好起来啊,你说什么我都依着你,就求你的病快快好起来。我就不去上学了,求你了,我就不去上学了。老天爷,求你了,让妈妈的病快快好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祈求,也闹不清是为妈妈生病而哭,还是因为自己说不上学了,总之她是哭得一塌糊涂。

神奇的是第二天妈妈的病竟然真的好转起来,能起床了,能吃点东西了,几天后烧也退了,不吐了,病就好了。

梦亚相信是上苍听到了自己的祈求,所以妈妈的病好了,于是她毅然决定退学。

“诶,谁叫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女孩的命运,特别是一个家有好几个男孩,那么这个唯一的女孩的命运就注定只能在家帮助母亲了。”那天有才陪着她坐在村里的小溪边。

“不读书太可惜了。”

“不上学又不是不读书,我还会继续读书。”

“那不一样,不上大学就只能在农村了。”

“就在农村吧。村长说了小学正好缺老师让我去。”

“你会后悔的。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和我商量。”

“为了我妈妈,我不会后悔的。你是知道的,我都哭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不上学了,求老天爷让我妈妈的病快快好起来。我当时就趴在妈妈的床边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妈妈说想喝点饭汤,然后病就好起来了。真的是老天爷显灵啊。”

“也就正好伯母的病该好了,医生不也一直在给她药吃,不见得就是老天爷显灵的。”

“你可不要这么说。答应老天爷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否则会遭雷劈的。”

一直到三年后四个哥哥先后结婚,妈妈要通过媒人给梦亚找人家。梦亚对妈妈说,“现在有二嫂、四嫂在家我放心了,我要出去打工三年,之后再谈婚嫁。”

梦亚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东西街,东西街是航城最古老的一条街,贯穿小城东西,所以叫东西街,现在是航城最繁华的商贸中心。梦亚漫步在人行道一条淡黄色的微微凸起的条砖上,她参加过志愿者培训,知道这是盲道,盲人走在上面能够感觉它的凸起。梦亚穿着高跟鞋,感觉有些崴脚。秋夜的东西街熙来攘往的行人比白日里还要多,逛夜市的,谈情说爱的三三两两,街道两旁店铺的扩音器播放着流行歌曲,鼓噪着耳膜,间或是扯着嗓子的原生态叫卖吆喝声此起彼落。这充满激情和甜蜜的夜晚不是为她准备的,在嘈杂而显得浮躁的路上,寂寞一直伴随她的左右,在人群中不断碰撞着她的身体,在空气中挤压着她的耳膜。在村里时,她也经常一个人在河边,漫步在鹅卵石或梅子树、栗子树下的小径,晨光踏着碎步从河面上缓步走来,鸟儿早就醒了,伴着流水声啼鸣,雀跃如同纷飞的思绪,偶尔遇到牧牛的孩子是她的学生,还有往河边洗衣的大妈或荷锄下地的大爷,那时她从没有过寂寞的感觉。

一曲悠扬的二胡,穿越了城市的喧嚣,随秋夜的清风自前方飘来。是潘美辰《我想有个家》,那种孤独无助被演绎得哀婉缠绵,撩拨着梦亚心中一直被压抑的那根神经,一股热流直往上涌,她感到喉咙发热,鼻子发酸,眼眶里竟一下子溢满了泪。这好像是见到有才自行车载着那姑娘后她第一次流泪,那么情不自禁,那么淋漓尽致,但又好像与有才无关,她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有二胡曲拨动的忧伤穿透她的心灵。

她的脚不知不觉地径直向曲声处寻去。一曲终了,梦亚才看到自己已走到中心广场,正站在人群里。前面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他盘坐在人行道边上,面朝着人群,眼睛却仿佛穿越人群注视着远方。不,不。梦亚注意到他睁着的眼睛,一边有个突出的白点,另一边有些凹陷,原来是个盲孩子。除了眼睛,他的其他五官长的很端正,甚至可以说是清秀。他的表情有种与他的年龄和环境不相符的专注、平静,甚至感觉有点超然、淡漠,仿佛他此时不是在闹市,仿佛周边没有围着人,而是置身于一个四面空旷的无人之境。男孩的座前放着个小搪瓷盆,里边有一些硬币。

梦亚蹲下,往那盆里放入10元钱。

“谢谢!”男孩仿佛看得到似地说。

“你二胡拉的真好呀!”梦亚由衷地说。

他放下二胡,手伸向前面的小盆,拿起那张10元钱,顺着钱的四边摸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折了二折收入贴身的口袋。他朝着梦亚的方向问,“姐姐想听什么?”

“会《二泉映月》吗?”梦亚看着眼前拉二胡的盲孩子,竟想到了盲音乐家阿炳,不由自主地说。话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男孩调试一下二胡,调整一下坐姿,阿炳的《二泉映月》便从他的弦下缓缓飘出。先是一段静静的沉思,然后是一声深沉痛苦的叹息,以一种难以抑制的感情奔涌而出,如泣如诉,渐渐转为激昂,如悲如壮。梦亚没想到一个小小少年竟能够拉出如此饱尝人间辛酸和痛苦的情感,催人泪下。

有几个人往盆里放钱。

这时一个与盲孩子差不多年龄的男孩钻进人群,将一张纸丢进小盆,然后顽皮地对周边的人伸伸舌头,并眨眨眼。

“谢谢!谢谢!”盲孩子向人群躬身,说着伸手取盆里的纸币。

梦亚愕然了,想抢走那张纸已来不及。她看着盲孩子拿起了那张纸,手在纸上摸着,感觉他的手有些颤抖,然后把纸折了二折放在身子下面用腿压住。

那个顽皮的小孩掩嘴要笑,抬头却看到了梦亚愤怒的目光,忙钻出人群跑走了。

第二天,梦亚上班时想到那个拉二胡的盲孩子。“我昨晚在中心广场看到一个卖唱的盲孩子,二胡拉的棒极了。”梦亚对坐在对面的莎鸥说。

莎鸥是航城人,两人共用一个工作台。

“卖唱?没听说乞丐是有团伙的吗?那些残疾的孩子背后都有人操纵,编的故事一套一套的净是骗你这样的人,说不定他爹或是哪个拐骗的人正躲在什么地方喝着小酒等着收钱呢。” 莎鸥说。“乞丐也是一种职业,赚的钱可比我们多了去了。”

“也不会全都是骗人的吧?”梦亚底气不足地说。

晚上下班后,梦亚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中心广场。盲孩子还是坐在同样的地方拉着二胡。

梦亚在小盆里放入一些硬币。

“谢谢!”盲孩子停顿了一下问,“你是昨天那个姐姐吗?”

“你怎么知道呵?”梦亚吃惊地问。

“姐姐的脚步声我听出来了。姐姐给钱的时候蹲下来身上还有一种香味,我记住姐姐了。”男孩抿着嘴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真可爱,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少年的笑。

“哦!这么吵闹的地方你怎么听得出我的脚步声呢?”

“姐姐穿的是高跟鞋,走路很轻,在远处时走得比较快,直接朝着我这边走来,快到我面前时就慢了,变得很慢,最后停下来。和别人的不一样。”男孩有点儿得意地。

“你好厉害呵。”梦亚赞叹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卖唱呢?没有去读书吗?你家里人呢?”梦亚想起莎鸥的话,一口气问了几个为什么。

盲孩子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卖唱赚钱治我的眼睛。”

“眼睛可以治好吗?你爸爸妈妈怎么不带你去医院治疗?”

“我妈妈是个精神病,在我出生时就得病了。我爸爸上山打柴时不小心摔下山,腿摔断了,现在也干不了重活。我奶奶说,我出生时眼睛是好好的,因为妈妈生病,没办法照顾我,奶奶做事时就把我放在站椅里,冬天怕我冷,在站椅外放个碳火盆取暖。我的小便就尿在了碳火上,烟和灰弄得我眼睛通红,我还不会说话,只会哭。家里人也不知道,等发现时我的眼睛都烂了。可家里没钱,没办法去医院,后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奶奶说,如果有钱,我的眼睛一定能够治好。”盲孩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了一下又说:“我要自己卖唱赚钱,然后去上海治眼睛。村里的彦哥哥说,上海的医院非常大,上海的医生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等我眼睛看得见了,我要去上学读书,我还要做很多的事。”盲孩子憧憬地说。“姐姐去过上海吗?上海是不是很大?”

“上海确实很大,但我没去过上海。”梦亚心里有许多疑团,继续问“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梅县。”

“梅县的哪个地方?”梦亚望着小老乡,“我也是梅县人。”

“我们是老乡呵!”小盲孩显得很高兴,“我是山坳村坑村的。姐姐知道吗?”

“山坳?很偏远的。那你怎么到航城来?谁带你来的?”梦亚继续问。

“那天,我自己走出村外,走了很远很远,遇到有个开货车的大叔,我求他带上我。他起先不肯,我说我会拉二胡,我告诉他我要卖唱赚钱治眼睛,要不我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他就同意了。我们坐车坐了很久很久。后来车停了,大叔让我下车说他只能带我到这里了,他说这里是个车站,人多。还说卖唱就在这里吧。然后就走了。”盲孩子像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刚开始我心里很怕。教我二胡的范爷爷说我眼睛看不见,今后就是卖唱了。他还跟我讲阿炳爷爷的故事,说他也是盲人,也是卖唱,他拉的二胡大家都喜欢听。所以我就不怕了,我就站在那儿拉起了二胡,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很多。我一直在拉,把我知道的曲子一首一首地拉。后来就有人往我手里塞钱,还有人给我水,还有包子。再后来人变少了,有个阿姨过来说,天黑了,她就把我带到车站边上的一家旅社。我就住在那里,白天就在车站卖唱。后来旅社的阿姨告诉我晚上东西街很热闹,所以我晚上就到这里来了。”

这些故事会是编出来的吗?梦亚听着似信非信,她四周看看有没有操纵者在附近。

“姐姐,你说我的眼睛能治好吗?”盲孩子期盼着问,打断了梦亚的思路。“我已经赚了很多钱了。我要去上海。”

“能,一定能。上海的医疗技术好。”梦亚顺着盲孩子的思路说。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梦亚对盲孩说:“下雨了,天也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盲孩“哦”了一声,开始收东西。他把小盆里的钱倒入一个小口袋,将小口袋和小盆放入随身的一个挎包。起身将垫在座下的一张塑料纸拿起,折好也放入挎包。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折叠棍,展开,是一节白一节红的手杖。梦亚知道这是盲杖,又称“白手杖”。

梦亚突然动了好奇心,想进一步了解这个盲孩子,于是说:“我顺路,和你一起走。”

“姐姐可以一起到我住的旅社吗?”盲孩子听到梦亚要一同走,特别高兴。

“好呵。”梦亚顺手帮盲孩拿二胡,右手牵着盲孩的左手。

盲孩右手拿着盲杖,轻轻触碰着人行道边的缘石向前走。

“你不走盲道吗?人行道上有专门给盲人走的盲道呀。”梦亚好奇地问。

“之前一个哥哥带我走过一次,可走着走着就没有了,有些地方弯来绕去,还有的走着就到墙角去了。那个哥哥离开时特别对我说,'别走盲道,你一定要记住一个人别走盲道啊,那可不是给盲人使用的。’所以我再也不敢走盲道了。”梦亚往人行道上瞄了几眼,惊讶于有人对盲道做出这样的评价。盲道不是给盲人使用那是给谁使用的呀?看看身边用盲杖探道的盲孩子,心里不禁感慨和疑惑。

“你一个人这么行走,真不容易呀!”梦亚由衷地说。

“这条路我走熟了。刚来时比较难,听着汽车呼呼地就在身边开来开去,很快的速度,我都不敢过马路。有一次听到一辆车在我身边紧急刹车,把我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那个司机还骂我瞎了眼了。我可不就是瞎眼的,他又不是看不到。有时走着走着感觉地面不一样了,心里犯嘀咕,怕是走错路了,果真就走错了路。最倒霉的一次,掉到一个坑里,那天是晚上回去的时候。搞不懂路上怎么会有个坑,我研究了很久才弄明白,原来是地沟没盖好。爬起来傻了,没有了方向,站着好久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后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叔叔停下,说是看到我身上脸上尽是血,一定要送我去医院。”小龙像说故事似地讲述自己的坎坷经历,最后竟笑起来,“我奶奶说我一定会遇到好人,真的,我每次碰到了麻烦都有人帮助,尽是遇到好人!”

梦亚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牵着小龙的手,担心小龙会有什么闪失。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龙问。

“我叫林梦亚。你呢?”

“我叫王小龙。梦-亚-。”小龙轻轻重复。“我可以叫你梦亚姐姐吗?”

“当然可以了”

梦亚觉得牵着小龙的手被握紧了。他们不再说话,慢慢向车站走去。

小龙住的旅社叫大众旅社,就在汽车站边上,是个很旧的五层建筑,进去后“宾至如家”四个红字非常醒目。一位值班的服务员看到小龙回来很亲切地打招呼:“小龙回来啦,小龙也有客人呵。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开水。”

“阿姨好!谢谢阿姨!”小龙嘴很甜地说。

小龙住在一层向右转楼梯底下隔成的一个小间里。开了门,里边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放脸盆的架子,靠墙角还有扫帚水桶抹布等杂物,不像一间客房。床顶上是楼梯的斜面,一边很低,坐在床上都直不起身子。

“这里很很乱吧,原来是堆杂物的。这里的阿姨看我没地方住,就让我晚上睡在这里,每天只收5块钱。”小龙解释,让梦亚坐在床上顶高的一边。服务员送来开水。

服务员走后,小龙关上门,显得有点拘谨地对梦亚说:“梦亚姐姐,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事,你说。”

小龙把盲杖折起坐到床边,取下挎包。他有点紧张地抓着挎包的口,看着梦亚说:“我卖唱有了好多的钱。虽然这里的阿姨叔叔都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最相信梦亚姐姐。”他从包里取出装钱的小袋,又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叠钱,“这是今天卖唱的钱。”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用T恤裹着的包,“还有这些。梦亚姐姐,你看这里有多少钱?够不够去上海?”

梦亚怔怔地看着小龙。这盲孩子不会数钱?

“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钱吗?”梦亚惊讶地问。

“我每天回来都数了钱,但算不很清楚。”小龙有些羞怯地说。“梦亚姐姐可以帮我看看有多少钱了吗?”

梦亚数了数今天的收入,83元2角。她又打开T恤,里边的钱叠的很整齐,有很多1元、5元,还有一些10元,还有几张20元、50元的,更多的是毛票和硬币。

“总共923元8角。”梦亚数完后说。

“够了吗?”小龙小心又期盼着地问。

梦亚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盲孩子,他不仅懂事,更有一股胆气和信心,敢于凭自己的力量卖唱赚钱治眼睛。但她更是对这个双目失明的男孩生出无限的怜爱,多么难啊!这盲孩子一个人走路都难,出来卖唱可钱都还看不清数不清,还怎么去上海呀?梦亚鼻子一酸,不知是怜悯是心血来潮是善良还是责任,说不清道不明,她只觉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冲动,驱使她要尽全力去帮助小龙。

她情不自禁,轻轻地搂住小龙的双肩说:“小龙真不简单呀!小龙赚的这些钱已经可以去上海了。但是要治眼睛还要很多钱。明天开始,姐姐下了班就和你一起卖唱,我们多赚一点钱,然后姐姐请假陪你去上海治眼睛!你说好不好?”

“梦亚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太好了!”小龙虽然听到钱还不够时有点失落,但听到梦亚要陪他去上海,真是太突然又太高兴了。他用双手抱住梦亚的腰,头靠在梦亚的肩上,幸福地喃喃:“我奶奶就说了,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命里会遇到好人,会遇到贵人。今天我真的遇到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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