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25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25
我又一次被做对了。这话该由我来解释一下。从字面看,做对的并不是我,这句话的意思还可以这样说,我并没有做什么,甚至,我不赞成这样的做——住院治疗,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对的,我,在这件做得对的事情上,同时也享受对的结果。
那么,是谁做对了这件事?我把这个人叫到前台来,让大家看看清楚。前面,我说过,在我的内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很多时候,这个声音是潜伏的,我听不到它发声。这个声音只会发一个音:bū。当它发声的时候,常常以反复的方式。因此,我能听到它的坚定语气。一听到它的声音,我就犹豫,就矛盾,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在是不用说的,凡是我以外的存在都属于我的外在。比如说,阳光,风雨,花草,还有医院,学校,市政府,以及各色人等——男人、女人、领导、同事、朋友和陌生人。我用外在一篮子囊括了我之外的所有客观存在,实在是这个集体太庞大了,我从现在开始说,用最快的速度,直说到我说不出话那一天,也还是说不完。我碰上的外在已经够多的了。我说过,我今年四十一岁,按正常的计算方法,后面还会碰上更多的外在。不如这样囊括一下,也许,在我的囊括里,有许多我永远碰不上的外在,或者,还有一些没什么用的外在。这也不担心,总之,我是想说,我有很多外在,而我的外在十分强大。远的不说了,像太阳系,远古,上帝,地狱,玉皇大帝,孔子和亚里斯多德,单是近的,原子弹,美国,现代帝国主义,有钱人,等等,这些外在,不用加在一起,只一样,都够多强大的。
大家都知道,所谓内在与外在,说白了,就是一个矛盾,一个对立,一个不可能统一的对立和矛盾。我说到这儿,差不多已经说明白了。对于所有我的外在,我的内在都会发出它那单一而重复的声音:bū。这就是我的内在。它没有什么头脑,算不出大与小,强与弱的比例,所以,它对于所有的外在,只有一个情感——不听,不信。
你还别说,我对它从一开始就挺佩服的,说实话,到现在,我也还是倾向于它。这种个人情感倾向,让我吃过无数次亏。对于所有外在的指使,我都听从内在的声音:bū。这也有让我感觉很舒服的一面,正是因为有这一面的存在,所以,我在很多时候,就不算吃亏不吃亏的账,只图自己舒服,一味听从于内在的声音。
这样舒服了一些看着,大约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我结婚了——这是一件被逼的事情。所有我身边的外在,全都团结起来,没日没夜地攻击我,我被他们的炮弹轰得无处可去,最后,他们捉住了我,逼我就范。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之后,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再这样了,我要想个办法,这样太难受了。
我在内在和外在中间,竖了一个雕像,我用一种特别的泥巴做了这个雕像。它不会说话,但它会向两边歪倒身子。并且,这个雕像,有一张傻呵呵的笑脸,它永远都是一副傻笑的样子。它只有一个灵性,比如说,外在一向我发出什么指令时,它就倒向外在那一边,傻呵呵的笑,可很快,内在几乎在同时就发出它那单一的重复声。它就会倒向内在这一边,依然是傻呵呵的笑。于是,这两边,就不知道如何对立了。我为这个雕像起了一个名字,泥猴。从此以后,这个泥猴一直陪伴着我。我的内在和外在,也不怎么打架了,它们相安无事了很多。
如今,我既少不了内在,外在不用我少或者不少,泥猴时常与我同在。这一次住院,泥猴又在它的笑呵呵里,替我摆平了这一对冤家。
202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