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姑婆家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有五岁多了，很喜欢去姑婆家。姑婆在鲤鱼江镇上的资兴县棉纺厂当纺织工人，姑公是城关粮站的站长，他们吃国家粮，生活比较富有。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小孩，听说是姑公的原因。为此，我的三爷也即姑婆的三哥，他将自己的第三个小孩过继给姑婆，这个小孩是个女儿，也即我的表姑。我家位于资兴与永兴两县交界处的一个古村落，属永兴县红旗公社管辖，离姑婆家较远。如果是沿省道213走的话，有二十多公里，如果抄乡间小路走有近一点，但也有三十几华里。那时候，没有公共汽车，就是运货的汽车也较少。通常去姑婆家，我们是先步行到资兴香花公社星塘大队黄家美的外公家，然后在外公家附近的湘红火车站乘坐三都至郴州的绿皮列车去鲤鱼江镇。姑婆家在资兴县棉纺厂的家属区，鲤鱼江镇火车站离姑婆家不太远，大约有一公里路程。

那年夏天，我在黄家美的外公家住了几天后，便随父亲坐三都至郴州的绿皮列车去鲤鱼江镇，来到了姑婆家。父亲因为家中有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去了。临走前，父亲交待我，要我一个人好好呆在姑婆家，不要乱走，过一段时间我母亲就会接我回去。我点了点头，对父亲说，请他放心，我不会乱走的。父亲走后，姑公、姑婆他们上班去了，表姑上学，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姑婆家。开始这几天，我在姑婆家玩得还比较开心，拿着姑婆给的一元五毛钱去鲤鱼江新华书店买了《南征北战》《小兵张嗄》《地道战》《地雷战》《洪湖赤卫队》等几本连环画看。看完这几本小人书，再看表姑读过的一些课本，因我还没有上学，有的看得懂，有得看不懂。看来看去，觉得这些书都没了什么新鲜感，心里有点无聊。于是走出姑婆家，在厂里家属区游逛。一个退休在家的老大爷，见我在家属区闲游，以为我是他们厂里工人的小孩，用资兴话问我是谁家的小孩？我会资兴话，我也用资兴话回答他说，我不是他们厂里工人的小孩，我的姑婆是他们厂里的工人，我到这里走亲戚。这个头发有点花白的老大爷听后，搬条凳子让我坐下来，问我喜不喜欢听讲故事，我说喜欢。于是，他饶有兴趣地同我讲起了一个有关鲤鱼江地名的故事。老大爷说：“相传很久以前，美丽的东江河里生活着三条鲤鱼，她们相信借雨水之力跳过龙门便可化作神龙，每到风雨来临，鲤鱼就在水里跃跃欲试。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她们想到，在跳跃时如果能够一个帮一个，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就一定能够跃过龙门化作神龙。她们的坚持不懈感动了玉帝，于是把三条鲤鱼化为一条神龙乘着彩云腾飞而上，鲤鱼江因此而得名。”我坐在老大爷身旁，认真地听他讲故事，老大爷讲得会声会色，以至于他故事讲完了，我还意犹未尽，追问他“后来呢？”老大爷笑着对我说“傻孩子，故事讲完了，没啦！”听完故事后，我回到了姑婆家中。当天下午，姑婆下班回来做晚饭，饭后，我对姑婆说，“这里不好玩，我想回外公家”。姑婆说等过几天是星期日她休息送我回来。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呈现出外公家那两棵高大的梨树上挂满的梨子，心里萌生了逃离的念头。次日上午，姑婆、表姑她们吃完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姑公在资兴县城上班，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样，姑婆家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人。我想一个人回外公家，于是，穿上塑料凉鞋，把门关好准备出发。走到姑婆的上班车间门口，本想进去同姑婆打声招呼，但这样一来，我肯定是走不了，于是，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走出厂门，我沿公路往工矿区方向走，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条公路是213省道，只知道是条沙石公路，天晴尘土飞扬，雨天泥水湿鞋。这条路我没有走过，但我知道外公家是星塘大队在湘红煤矿附近。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不知道往哪儿走了？此时，有个路人经过，我问他，往湘红煤矿怎么走？路人告诉我，往北边这条路，我道了声谢谢，沿着北边这条路向前走。走到唐洞煤矿路段，好长一段路面都是煤灰加沙石。进入工矿区的运煤车辆较多，我特别小心。唐洞煤矿矿山的顶部写有几个红色大字“毛泽东思想万岁”，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虽然此时我还没有上学，但这几个红色大字我认识，我从标语、人们开会呼口号中学识的，还有那些小人书里也时常有这些字样。几十年过去了，这几个字至今还被保留。过了唐洞煤矿路段，我脚上穿的这双塑料凉鞋由于年久老化，相继断裂，不能再穿了，只好把它扔了，光着脚继续前行。赤脚走在沙石公路上，最初脚底很疼难受，不过，难受也得走。开始还是走在赤裸的沙石路面上，后来就走路旁那些有草的地方，这些地方比走沙石路面好很多，脚底不会很疼，但得小心散落在草丛里的玻璃碎片和带刺的小树枝，以免划破脚。快到吃中午饭时，我终于到了黄家美外公家。外公见我一个小孩光着脚走了十多里路，偷偷地跑回来，心痛地责骂我是一个不懂事调皮捣蛋的小孩。由于走了十多里的沙石公路，我很疲劳，吃完晚饭洗澡后即上床睡觉。大约八点多钟，我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姑婆与外公的谈话声。姑婆说，她找到这里很辛苦，下班后不见我，便知道我偷偷地跑了。她便沿公路走，走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到星塘，但不知道黄家美在哪里？见到一个正在公路边自留地里干活的农民，问他黄家美在什么地方？这个人最初只指了一下方位，并没有说具体位置。姑婆说给他两元钱，麻烦他带带路，后来那个人收了钱之后，将姑婆带到黄家美外公家。外公听姑婆这么一说，他骂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会好好地教训我。之前，姑婆从来没有来过外公家，我听姑婆这样一说，心里有点难过，责怪自己太任性。不大一会儿，外公领着姑婆到我睡觉的屋子里来看我，我假装睡着。姑婆用手抚摸了我的脸，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起身对姑婆说“对不起”，外公接着说“你这个俵子崽，这么不听话，让姑婆这样操心，万一你走丢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外公说得有道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发生过不经大人同意就偷偷逃离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