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一列绿皮车穿越
开炉之后,我们方才离开的。
炉是高炉,耐火砖整整齐齐地砌好了,人可以钻进去钻出来,不过按照规矩,女人是不能进去的,入口之外丈把远摆放着香案,一个猪头赫然在上,还有香烛,猪头用红布条栓住,同样的红布条还略显杂乱地系在炉口,红色代表血和火,所以炉壁内还用红纸粘贴了几张符咒,不用想都知道应该是祈求开炉顺利的。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河南河北和山西的三省边界,不知道这样的习俗随了哪个省的,这里吃面条听豫剧住瓦房,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属于典型的华北。
点炉有固定时辰,大约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寅时的样子,早了晚了都不行,但不懂得确切吉时是几刻。点炉在此地还是颇郑重的,因为死过人,祭拜炉神是一定要的,开始三三两两,然后随着人逐渐密集起来我们避让开来,一番操弄,炉就燃将起来,这算是顺利成功。
我们此行的任务也恰在此时就算完成了,打好行囊,刀剑入鞘,(剑是我师姐的,每天早晨她都拎着明晃晃的剑到招待所屋顶上去白鹤亮翅,一直到高音喇叭的新闻与报纸摘要响起方才作罢),吃完最后一顿面条,(土豆和青蒜苗打卤子,一丝肉星也没有,吃完了瞬间仍然会饿,呃,其实是两个小时以后),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车行经过悬空的河流,那条河流极尽清澈,阳光可直射到河底,泼刺刺的小鱼清晰可见,水面到水底之间几是空无一物,鱼儿就在空气中游动,岸边杂草齐腰,一条齐崭崭的坝堤将水升至数米高处,从下往上不知道这是河流,唯一的入口是一片密林,也不知流往何处,这么多年过去,有没有像当初惊呼的那样,被直接罐装成矿泉水卖个好价钱,善待一下当地的老百姓。
行李还不少,因为我们来的时候仍旧很冷,尤其是在山中,几乎等同于冬天,傍晚时分总是寒气逼人,冷到不耐,村子里就会举办赛歌会,村民聚集到戏台附近的大屋子里,燃上炉火,(点燃这个炉子不需要三牲祭祀),廊柱上稀稀落落挂上马灯,最亮的地方是舞台,舞台是泥土夯制的,就是演大闹天宫也不成问题,结实!成排的人在舞台上纵声歌唱,都是文革之前的歌曲!不使劲掐一把自己的大腿,都意识不到这已经是1990年!
这是我大学的最后一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几周里,在华北一个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山坳里做毕业设计,从山里就是乘坐着著名的绿皮车,缓缓而出,车当然是见站就停的那一种,最慢的时候连车窗外围着桃花嗡嗡的蜜蜂都看得清清楚楚,会车也是无时不刻的,毫无征兆,令人恹恹欲睡,偶尔将头从拉开的窗子探出去,几乎能感到夹杂着煤烟子的风开始变暖,寒意逐渐褪去,路边繁华归来,车到邯郸,竟然连夹衣都穿不住,燠热杂乱,车站的店铺大声循环播放的赫然已是《恋曲1990》,罗大佑在放声怀旧,斗转星移,蓦然间,回到人世,火车已经从冬天开到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