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选登】 母亲的剪影
【编者按:本文作者笔名山里妹,女,陕西周至人,现供职于西北政法大学。人生旅途,最美的风景总是儿时记忆的深处。人间有爱,最无私最温暖的真爱莫过于母爱。做人的大道理,不在书本里,而是启蒙于父母的言传身教。每代人都会比上代人拥有更多新知识新技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有走了很远以后再回首,我们才能真正感悟道为术之本。只有把根留住,才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打开记忆的闸门,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母亲的音容笑貌。山高水长,岁月如歌。作者放飞思绪,挥洒文字,浑然天成便是这幅中国工笔画。】
母亲一生苦了一辈了,文盲了一辈子,和泥土和汗水打了一辈子交道。似乎从未美丽过,但母亲的三副侧影却美得像画一样刻在我的脑海,伴随着我从童年走过少年、直到不惑的中年。
我出生在一个很美的小山村,从我记事起就住在一个低矮的土坯厦房里。每当晚上,我躺在炕上,可以看见窗子透过的月光和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听着蝉鸣、鸟叫和母亲纺线车吱吱呀呀的声音。母亲总是临窗盘蹆而坐,背对着我,我不论怎么转换姿势,看到的母亲永远是摇纺线车的后影或侧影。我只记得母亲一头的黑发,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沉默少语地摇着纺线车,月光透过窗棂纸,在母亲的身上、头发上、手背上投下缕空的影子,形成一副极美的画。这画,就成了我对母亲风华正茂年华最深的记忆。我在这画中睡,在这画中醒,在这画中长大。
我上初中的时候,村子里大半的孩子都辍学回家了,帮衬父母在田地里干活去了。尤其是女孩子,那些年,我们老家名镇哑柏的刺绣贸易特别有名,远销全国各地。哑柏镇的商客并不亲自做,而是放在我们这些交通不便利,除了务农再无生存来源的小山村。我们村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都开始接着活计,或早早找个婆家,换些聘礼贴补家用。母亲也犹豫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供我读书。母亲说:“我文盲了一辈子,瞎活了一辈子,我不能让闺女和我一样。”当时,哥哥和弟弟也在上学,爷爷年迈,父亲身体不好,养家的重担基本上母亲一人扛着,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母亲开始琢磨做一些小本生意,自制一些凉粉、辣酱等农村红白喜事常用的食品,佐料。拉个架子车,游街串巷去叫卖。每当我看到刘晓庆主演的电影《春桃》,我就想起母亲当年的样子。我几乎很少见到母亲,我早晨上学时,她早已出门了。母亲总是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天刚麻麻亮,就已经拉着架子车去了离村几十里地的庄子,风雨无阻。母亲信誉好,价格又公道,久而久之便有许多老客户,生意也格外的好。尽管如此,母亲每天回来都在晚上九、十点以后了。那时候的农村,基本没有什么夜生活,鸡一上架,村子家家户户就熄灯睡觉了。母亲每次都摸黑回来,顾不上梳洗就坐在灯下数着她一天兑来的零钞。当时农村人没什么大票子,都是卖鸡蛋零散攒下来的毛毛钱。一角、二角……母亲数的很慢。我常常一觉醒来,看到母亲坐在灯下,打着瞌睡,手里还攥着一把零钞。我依然只能看到母亲的侧影,昏黄的灯光映在母亲的脸上。暖暖的,像一副写满乡愁和怀旧的画,刻下来我中学时代对母亲的全部记忆。
母亲像一只老母鸡,护祐着我们这群小鸡仔,直到我们扑棱着翅膀离巢而去。我和哥哥、弟弟分居三地,母亲和父亲像赶场的麦客,在我们人生最忙的季节,帮我们带大了四个孩子。直到她最小的孙子上小学了,母亲也老了,头发白了,耳朵也背了,当年游街串乡的腿也蹒跚了。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日子,父亲却意外的走了。村子里人都说,母亲和父亲一辈子好的就像秤不离砣。父亲走的时候,母亲却平静地没有掉一滴眼泪。她说,人生总有个归处,你爸他到站了,我们要让他好生歇着。可是,母亲的笑容明显少了,人也更沉默了。独处的时候,忧郁像似从身上溢洒出来、一滴一滴漂打着我的心,湿了我的眼。
我试着带母亲出去旅游,可是每次出去总是不欢而散。母亲一辈子都是苦熬出来,太心疼钱了,拮据得像柳青《创业史》中买稻种的梁生宝。母亲似乎对一切欢娱的事物都不感兴趣,眼里除了干不完的活,就是沉默着发呆。和母亲共处的日子,我终于发现,母亲始终是一个只关注“正经事”的人。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教母亲认字,惊异地发现从小没进过一天学堂门的母亲,竟对识字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早晚,我都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手里捧着蒙童识字书,一字一字地读,一笔一划地反复练习。我依然只能看到母亲的侧影,那专注的神情使母亲面部线条十分的恬静、坚毅,定格着自己的性格。
母亲从未给我讲过一次道理,更不懂的什么教育理念,但母亲三副侧影却像美丽的种子,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直到结出勤奋、乐观、坚毅的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