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旅居的石屏古城(下)
和小城人谈投资
在北京和石屏两地开展商务的乐云女士,有一次我们遇见,她问:
你作为一个资深投资者,来石屏旅居以后,对引领石屏的财经和投资有什么贡献?
我笑说:很惭愧,贡献甚微。
我于2019年6月抵达石屏,此前的3月份,我旅居在抚仙湖畔,发布长文《牛市来了?谈谈有趣的投资》,在其时弥漫着惨淡、失落、迷茫氛围的中国股市,发出了曙光初照、牛市已至的呼喊。
旅居石屏以后,原本举目无亲,但我的性格随和、友善,很快便跟本地人士来往起来。在各种场合,我不遗余力地呼吁:买入中国最优质公司的股票,分享中国经济增长的红利。遗憾的是,应者寥寥。
我苦口婆心地告诫:现在遍地黄金,俯拾皆是!
然而,他们谈笑风生,置若罔闻。
现在回过头去看,近两年左右的时间,我推介的一些中国最具投资价值的公司(参阅本公众号文章“投资断想”系列),股价从底部到顶部,涨了多少呢?试举几例:
贵州茅台:509元~2187元,涨幅430%。
中国中免(中国国旅):48元~322元,涨幅671%。
深信服:67元~333元,涨幅497%。
汇顶科技:65元~388元,涨幅597%。
片仔癀:71元~319元,涨幅449%。
高德红外:13元~95元(分红复权),涨幅731%。
迈瑞医疗:58元~496元,涨幅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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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两年时间,这些股票惊人的涨幅,不敢说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至少,资产大幅升级、上几个台阶,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眼下正值2021年伊始,中国股市方兴未艾,续创新高。
我的投资理念一以贯之:投资最优质、伟大、杰出的公司,分享他们的成长收益。
投资股票二十年来,我每天早晨醒来,想想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我都有股份;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努力的商人,每分每秒都在为我挣钱,我就觉得幸福和开心。
而我,只需做我喜欢的事,读书、旅行、写作、音乐、交游,悠然而惬意地度过此生。
在石屏这样的小城,房价低,新房、二手房,每平3000元起步;农产品丰富,自然也就不贵,像火龙果、梨、柚子、香蕉之类应季水果,也就2块钱一斤。
公务员或事业单位职工,如果一对夫妇一月拿到2万元工资,或者家里做点豆腐、杨梅等生意的,常常会有富裕幻觉,觉得钱没地方花。
既然不投股票,有些人便热衷于买房,在石屏买、蒙自(红河州府)买、昆明买。
从投资品大类来说,除了股市、楼市,还有艺术品古玩类投资,但在石屏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三哥(毛木咀三哥)、李伟(乌铜走银非遗传承人)、李鸽(上海读完大学返乡的年轻人)几个人在玩,不具普遍性,这里不加探讨。
石屏本地人来我家喝茶,有时会谈到房地产投资。我的观点很清晰,投资房地产跟投资股票、古玩艺术品一样,只有垄断(寡头)、稀缺的优质资产,才具备长期保值、升值潜质。
投资和消费的本质区别在于,消费只要觉得东西好,有钱就可以买。但投资不仅要东西好,还要看它具不具备稀缺性,甚至垄断性。尽管东西很好,但如果可以不限量复制,也难言投资价值。
以茅台股票为例,之所以是最优质投资品,不仅仅因为茅台酒好,更重要的是产量有限,具备稀缺性。如果随便一个酒厂都能生产茅台酒,那茅台酒再好喝,也就具备消费价值,不具备投资价值。
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就很容易推断出,石屏的哪些房地产,具备中长期投资价值:
一、古城内的房产(独门独院)。
二、异龙湖畔的景观房(房间或阳台可以观湖景)。
三、学区房(异龙小学周围)。
四、独栋住房(城区或城郊、占地面积大)。
前三类房,符合我们说的垄断和稀缺性。
第四类房的升值,本质是地价升值。中国房地产已经过了短缺时代,房子本身是折旧的,不可能越住越值钱。未来房价的上涨,根源是地价上涨,货币不断发行,而住宅用地是有限的,所以地价上涨是长期趋势,从而占地大的独栋住房,就具备保值增值潜力。
投资股票、房地产、古董艺术品,本质上都是以时间换价值成长空间。我常常形容投资者就像个农夫,春天播种,秋天收获。
从春天到秋天,农夫是需要等待的;同样,从熊市到牛市,投资者也是需要等待的。投资者最需要的是耐心和耐性,这个性格特质,甚至比聪明才智还要重要。
炒股票和炒房,我都是反对的,本质上那是一种博弈、零和游戏,并不创造新的价值。
炒股票的人,无非是想挣快钱,但就股市来说,只是看上去像个挣快钱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年利润复合增长率30%;炒股票的人,恨不得3天就挣30%,钱从哪里来?博傻而已。
如果买到一个年利润复合增长30%的企业,静静地持有,凭借复利的神奇力量,财富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时间愈长,你变得愈富有。
世界上最早的股票,是由荷兰东印度公司1606年发行的,迄今已经400多年。股票投资史已经证明,所谓炒股票、短线投资、波段投资,可以赢得一时,但鲜有中长期胜出。
曾有人问投资大师沃伦·巴菲特:您的价值投资理念,全世界人都知道,为什么只有您,成为了世界首富?
巴菲特说:很简单,人们不愿意慢慢地变富!
我有一位浙江朋友,常常跟我探讨投资和生意,浙江人商业头脑活泛,一向爱挣快钱,尤其是温州人,富贵险中求,有时他会不经意地说:这个生意来钱快!
我笑对:还有来钱更快的项目,例如抢银行、行贿受贿、黄赌毒。这个世界上,所有挣快钱的方式,几乎都写进刑法了!
旅居者的人格素养
有些人的一生,大抵会过一种漂泊、流浪的社会,仿佛这样的生活,摆脱了琐碎和庸常,充满新鲜和浪漫、乃至更多的可能性。
但显然,大多数人是习惯于稳定生活的,有时他们会问:去一个陌生的、举目无亲的地方旅居,会不会孤独和担忧?
我说:孤独如果有的话,那就享受它。孤独本是人类的宿命,不管你是在独处还是在人群中,但它也是人性的自我修炼和磨砺。
至于对陌生环境的担忧,一般不会有。我向来秉持的人际交往原则是:真诚、友善、包容。这可以说是,我去往任何一个地方旅居的通行证。
一个人,在辽阔的祖国大地乃至世界各地,选定一个陌生的地方旅居,或是有某种说不清的缘分存在。
那么,一个旅居者跟旅居地之间,当维系一种怎样的关系,我不妨分享一些心得。
一、旅居者应当是谦卑的、入乡随俗的,而不是相反。
从大理、抚仙湖到石屏古城,我依次住的是院子、独栋、联排,均较为宽敞,便于朋友、博友、读者来,有吃有住。
我的居所向来都是开放式的,常常高朋满座、一众饮酒畅谈。在聚餐时,一直有使用公筷的习惯。每人两双筷子,金属筷用作公筷,竹筷作私筷。
但住在石屏小城,一般家庭的宴请,并没有这个习惯。
每当有本地结识的朋友,邀我赴宴时,有时他们会问一声:我们家不使用公筷,你可以吗?
我说:没问题,用公筷只是我家的习惯,哪能强加给别人?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主客关系,认为最适宜、得体的方式,就是客随主便。
二、随遇而安,但不随波逐流。
刚刚在石屏住下时,曾接到一个陌生男士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读过我的文章,很喜欢,希望能见一面,聊一聊。
我说:好呀!
他说:那就约着今天下午5点,在文化公园“三岛淳风”牌坊下。
当天下午4点50分,我到了约定的牌坊下面。5点过后,我开始观察人来人往,猜猜谁,有可能是邀约我的人。
可是,一直等到5点半,邀约我的人,也未露面。
那就算了吧,我拔腿离开。
我刚离开不一会,他打来了电话,他说:你到没到文化公园呀?我现在马上从家里动身。
我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约的时间是5点,在文化公园见呀。
他说:是约的5点,后来单位有点事,我又回家了一趟,耽误了。
我心想:因为临时有事而迟到,这很常见,难道不应该在约定时间之前,告知我一声吗?
我只是这么想,但没说,说出来就有了责备对方的意思。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有他习惯的做人做事方式,即便跟我不合,顶多不交往或少交往,有什么责备他人的必要?
我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已经离开了文化公园,咱们下次再约,好吗?
石屏住久了以后才发现,不是只有那位先生不遵守时间约定,而是小城里普遍存在的风气,大家悠闲惯了,觉得这不是问题。
这个世界上的好多事情是不是问题,就看你觉得,它是不是个问题。现在我也司空见惯,或许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拂袖而去,他们来晚点就晚点吧!
但对他人的尊重、理解和包容,不会改变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每次受到邀约,饭局也好,雅集也好,我依然会提前10分钟,或准时到达。
前不久,我受邀参加一个小型社工研讨会,大家正在热络地讨论,中途不断有人的手机响起,当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也响起,瞬时让我觉得特别刺耳和尴尬。从前我参加类似活动,都会先关机或调为震动呀。
我立即把手机重新设置,并警醒自己:随遇而安,但不能随波逐流。
三、与本地人融洽相处,但不卷入任何圈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政治圈、文化圈、亲友圈、同学圈、战友圈------,石屏小城也不例外。
就我个人而言,微信都不怎么加,更别说加入什么圈、什么群了。有句话说:什么圈,最后都是花圈。真正新鲜、别样、多彩的人生,都在圈子之外。
我一向以为,所谓玩圈子,不过是画地为牢,或作茧自缚。世界如此丰富和多元,如此海阔天空,活在小圈子里,多么狭隘、单调和乏味。
或许每个玩圈子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圈子或重要、或有意义、或有趣,而在不玩圈子的我看来,从政、做企业、读书、投资、旅行、书画、体育,等等等等,各行各业,各种生活,都有趣都有意义。
但话又说回来,我的活法如此,但别人玩圈子,我理应尊重。
我宴请本地人,一开始,随随便便,想到谁邀谁。后来发现这样做大有问题,因为客人之间的生疏或戒备心,家宴氛围往往有些拘束、放不开。
后来,我就做了改革。我约谁吃饭,谁作为主宾,聚会人员由他来召集。果然,主宾召集的都是他圈子里的人,畅饮畅谈,无拘无束。
四、不与旅居地的人争利。
石屏古城有一些精美的老宅,外地来了朋友博友,我有时会带他们转一转、看一看。
一些友人站在那些老屋里,发出感叹:这么漂亮的房子,你应该弄一栋住住!
我笑答:我配不上这样好的宅子!
我的回答是真心的,无关谦逊或自卑之类。那些太史第、进士第、将军第、观察第、宗人府------,我一个寻常资质之人,如何配得上?
人们对于功名利禄、资源、美好事物的追求,总希望多多益善。而我,常常会问自己:我配得上这些东西吗?古人云:德不配位,必遭殃。
同所有人一样,对美好的东西,我也有向往之心,只是比起尽力去追求美好的事物,我更愿意努力提升、完善自我,让自己配得上那些美好。
我无意于在石屏古城,弄一个老宅住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精美的老屋,都是石屏古城珍贵、稀缺的资源。石屏本地人尚且不一定有机会住得上,我一个旅居者,凭什么享用?那样的话,本地人心不平,我自己也心不平。
旅居者并非投资客,我的想法是,不仅不要与本地人争利,甚至不要有利益往来。
一位石屏文化人士说:才村老李家的客厅,已经成为了石屏人的文化沙龙!
岂止是石屏人呢?还常有各地的朋友和读者们来访。我觉得这样挺好,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一起听雨、赏月、畅饮,谈谈历史、文学、人生,玩琴棋书画,享风花雪月。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还专门在四川泸州的百年窖池,定制了“才村老李私藏酒”,芳香浓郁的美酒,助兴人生的相遇和重逢。
五、为旅居地多做贡献,力所能及的。
有一次,一位本地人说,她在异龙湖上的栈桥,碰到几个外地人,在帮着捡拾垃圾。一问,他们来自北京,每年来石屏旅居一阵,避避暑、躲躲寒。
我说:挺好呀,对于旅居者来说,享受了旅居地的自然和人文,或许都应该扪心自问,我能为旅居地做点什么?
就我个人来说,财经投资这一领域贡献甚微,或许还可以写点东西,记录当下石屏,尤其是当下石屏那些活得有价值、有趣的人。
石屏历史上曾经人杰地灵,诸如袁嘉谷、陈鹤亭、张正堂、李恒升、许兰皋,可惜他们中的一些人,有关生平事迹记载,尚不够详尽。那个时代没做纪录,现在就很难再补录,知道他们的故事的人大多走了。
旅居石屏一年半以来,我写的有关石屏的文字,远超10多万字了,石屏图书馆文献资料室整理收藏,做成了电子书。这样,石屏子孙后代想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人事,我的非虚构写作内容,作为官方记载之外的野史,可资参考。
那天,我碰到石屏图书馆孙艳萍馆长,她问:我们收录了你的文章,有没有版权费的问题?
我笑答:当然没有。我旅居在石屏,为这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那是应该的。重要的是这些文字,能不能让读者有所启迪和感悟,倘若做到了,别说版权费,即便不署我的作者名,我也不会在意的!
石屏或需要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为什么说,石屏需要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先聊一聊我初来乍到,遭遇的一些事。
其一:我刚来石屏时,四处找房,临时住在一家宾馆里。
宾馆老板娘人很友好,听说我找房,主动说她的一个亲戚,是搞建筑的,手上房源信息很多,可帮我打听打听。
彼时,我每天走街串巷找房,就说:好呀,请您的那位亲戚,帮我打听打听。
第二天晚上,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我那位亲戚,不清楚你来石屏干什么,为什么要租房住在这里?他不怎么敢给你找房子。
一个外地人来租房,拿身份证跟你签订租约,先付钱后住,哪里还有风险?他能偷偷把你的房子背走?退一万步说,假定这个人有某种不轨行为,那不是有公检法管吗?
租房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民事行为,有人送钱上门,不是皆大欢喜之事?始料未及的是,在石屏这里,奇奇怪怪地,倒成了一件可疑之事。
其二:在石屏住下来以后,一些读过我的作品的本地读者,来我家拜访,喝喝茶,聊聊天。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交往,他们居然接到亲友们的警告:这个外地人不明底细,少跟他来往!
消息传来,简直让我莫名惊诧。
其三:有一阵子,香港那边发生了动乱,一些本地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弦,一下子绷紧了。
一位熟识的本地女士跟我说:他们有人传,说你是美帝特务,潜伏到石屏的!
我瞬时惊愕,继而开怀大笑,他们一本正经的无厘头,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一个外地人来到石屏,本地某些人不是考虑,这个外地人能带来什么资源、商机、观念,有没有相互合作、提升自我的机遇。而是想:他来石屏干什么呢?是来搞破坏的吗?这恍惚让我回到了1978年以前的中国、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
在石屏,跟本地人聊天,常常听他们说:某某某是来挣石屏人的钱,某某某是在挣外地人的钱。对后者,往往取赞许的态度;对前者,则捎带一些否定和不甚认同的口吻。
不下两位数的人跟我说:在石屏,外地来投资的商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鲜有外地商人在石屏取得成功,就缺乏赚钱效应,自然就没有外地商人愿意再来。
也许在某些石屏人的观念里,石屏市场小,不容外地商人来分一杯羹。但这种观点显然值得置疑,事实上,外地商人的进入,是来把蛋糕做大,然后分享发展和繁荣的收益。
看看经济发达地区,比如北上广深,看看东莞、昆山,取得成功的商人,大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东莞的崛起,甚至离不开台商的助力。一般而言,一个地方外来人越多,思想观念就越开放和包容,经济活跃度就越高。
这是对外开放、招商引资的深层逻辑,如果“抱着不要让外地人来赚石屏的钱”这种浅薄逻辑,画地为牢,观念不解放,即便打着招商引资的冠冕旗号,却极有可能沦为“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把戏,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不妨观察很多经济落后地区,就是这么越来越落后的。
石屏的商业和经济曾经相当辉煌,当年号称石屏商帮。石屏商帮诞生于明代中叶,虽不及晋商、徽商那么声名显赫,亦是中国民族商业版图上的一支重要力量。
石屏商帮不仅仅经营商品的流通,还在偏僻的易武镇(位于西双版纳州勐腊县西北),培植出了享誉国内外的普洱茶,开发了亚洲著名茂隆银厂,踏出了闻名遐迩的茶马古道。
他们以石屏为中心,开辟了若干条经商路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马帮+火车运输网络,从石屏往西,穿越崇山峻岭,一直延伸到东南亚,“凡是炊烟地,皆有石屏人”,许多地方都有石屏人建的“石屏寨”、“石屏街”、“石屏会馆”。
近到滇南各县,思普区、临沧区、昆明,远到广东、广西、西藏、西安、北京、内蒙古,以及香港、越南、老挝、缅甸、泰国、印度等。偏于一隅的石屏古城,竟然被雄心勃勃的石屏商帮,打造成了中国西南区域的国际化商贸流通中心。
位于昆明翠湖之滨的石屏会馆,古朴典雅,是昆明现存唯一的商会会馆。在遥远的京师,石屏商帮还建有“彩云别墅”。
石屏商帮的历史长达500年,人数多达数万,诞生了陈鹤亭、张正堂、李恒升、吴尚贤(佤山银矿巨擘)、刘葵光(同庆号普洱茶庄主)等民族资本家。
一些民族资本家,取得巨大财富之时,也接受外面世界的新思想、新观念,不忘反哺社会:抗战捐款、兴办学校、(为跟法国人争路权)集资修建个碧石铁路------
而今天的石屏企业家,境界和情怀比起先辈,或许还有些差距。据我所知,石屏古城的修复、以及文化建设,几无本地企业家伸出援手。
我和一位本地文化人士探讨,石屏——一个在明清、民国年代熠熠闪亮的州县,何以近几十年如此黯淡和失落(甚至很多人只知建水、不知石屏),根子上,或与开放和包容度不够有关。
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傅友德、蓝玉、沐英等大将西征云南,将士多为江浙皖一带江南人。征服云南后,将士们翘首以盼返回江南,但明太祖朱元璋一声令下,就地屯军。
从屯军到屯商,一大批江南人被迫留在了云南。其中石屏宝秀,更是成了屯军聚集之地,形成了十二营盘,也诞生了被称为“云南第一村”的郑营。
这一次被动式的移民进入,堪称石屏史上最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康熙州志载:屯军皆为江南北人,与土著之民错杂而居。由是薰陶渐染,习俗丕变,文物冠裳彬彬与中州侔矣。士喜向学,讲习维勤,闾巷之间,焚膏诵读,丙夜不至。归人习女红,勤纺织,每深夜犹闻机杼之声。
现在来看,这次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奠定了石屏明清、乃至民国近几百年的辉煌,无论经济还是文化。
到了1949年,一些中共南下干部来到石屏;上世纪六十年代,一批知识青年下放、商业人才支边(以天津人为主),进入石屏;但人数、规模都不算大,对石屏本土的冲击力和影响力十分有限。
一个偏远之地,长期没有移民进入,很少经受外来思想和商业的碰撞和冲击,犹如温水煮青蛙般浑然不觉,就变得固步自封,活力不足了。
古城古镇游遍地,“石屏乡愁之旅”何以突围?
近几十年的石屏,县域经济以农业为主,近年有意发力旅游业。
应该说,石屏具备充沛的旅游资源和元素,诸如石屏古城、异龙湖、百年米轨小火车、田园风情、烟盒舞、海菜腔、花腰彝风情、化石村、石屏豆腐、野生菌、杨梅、大闸蟹------
显而易见,以上罗列的资源和元素,更适合的定位是,人文深度游。石屏官方提出的“石屏乡愁之旅”概念,也赋予了石屏旅游的人文色彩。
纯从自然风景考量,跟名山大川比,石屏算不上绝美和惊艳,也没有特别著名的人文景点。旅行社大巴拉来一车车游客,呼呼啦啦来了,走马观花一趟,拍拍照走了。
这些吵吵嚷嚷的游客,除了在旅游人次的官方统计数字上添色以外,未必有太大的正面意义。相反,大量游客快速涌入流出,古老的街上回荡着拉杆箱的嘈杂声、游客的吵吵嚷嚷,或许对石屏古城的人文生态,产生某种程度上的破坏性。
国内有一些知名古城,在急剧商业化中,带来了诸多弊端,它伤害了古老之城固有的原生态、质朴、宁静的美。如果淳朴的古城风貌、社会风尚,被过度商业化所侵蚀,民心一旦变得尔虞我诈,将不可逆转。
石屏古城的原生态、质朴、宁静,在国内是罕见和珍贵的,它对于人文类旅行者的吸引力是无疑的,古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老屋民宅,都隐藏着久远的传说和故事。走在原生态石屏古城,内心安宁,乡愁顿生。
中国的古城古镇很多,有的早已声名大噪,从旅游业运营角度来说,后来者想要脱颖而出,就要运用好比较优势,实施差异化竞争。
丽江是丽江,乌镇是乌镇,平遥是平遥,石屏是石屏,只有吻合每座古城风格和气质、顺势而为的开发,才是真正地创造价值。
石屏或许是个非常好的旅居、康养、乃至修行之地,有山有水、文化底蕴深厚、气候温和、物产丰富、生活节奏缓慢。
旅居可以视为更深度、更高级的旅游形态,旅居客的进入、长时间居住,带来人流、物流、资金流,对于扩大旅居地知名度、推动消费,乃至参与旅居地商业和文化建设,比起匆匆忙忙的游客,无疑更具价值。
未来,旅居生活或成为常态化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人们可以迁徙到气候宜人、自己喜欢的地方生活,而并不影响工作。
异地康养,更是国内早已流行的迁徙形式,比如海南岛,还催生了旅游地产和康养地产。
我的一位本地朋友,在石屏城郊的符家营,建了一个小院,接待她的大学同学,来石屏旅居和康养。这种养老模式,俗称抱团养老,同学、亲友退休以后,住在一起,相互照顾,共度晚年。
把快节奏的大城市让给年轻人去拼搏,退休以后去小城或农村过田园生活,也将是未来大城市人的一种选择。
石屏官方正在致力于推动旅游业,在我看来,官方的主要职责是做定位和规划,真正要想旅游业蓬勃发展,还得倚重民间和社会力量。
一、石屏籍旅外人士,以及同乡会、商会的力量。
石屏在昆明的同乡会,据说达数千人,在北京也有数百人,甚至欧美都有石屏人的踪迹。
我接触到的一些旅外石屏人,他们十分关心家乡,每每相聚,便为家乡的发展欢欣鼓舞,为家乡的不尽如意之处,忧心叹息。
他们有的在各行各业,已经取得了一定成就,有着庞大的人际圈,这些都是石屏可资利用的资源。
我所认识的石屏籍人,例如居住在昆明的何新闻先生,在《云南画报》工作,热爱摄影,对家乡石屏的发展尤为关心,甚至专门组建了一个石屏群,为家乡出谋划策。
例如现在北京打拼的蘇柯諾女士,她活跃于昆明、北京时尚界,交游甚广,有时还邀请文化名流和时尚人士来石屏,举办一些交流活动,以扩大石屏古城的知名度,拓展石屏人的视野和观念。
还有一些石屏籍人士,他们在外闯荡多年,现在回到家乡,直接参与家乡的建设和发展。
例如石屏人众所熟知的乐云女士;例如何雨阳女士,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工作于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前年毅然辞职回乡,在网上经营豆腐、水果等石屏农特产品------
二、外地旅居者的力量。
旅居者往往走南闯北,千挑万选,才最终旅居于此。某种程度上,一个旅居者对石屏的热爱和珍惜,甚至不亚于本地人。
赵先生,此前生活在广州,现在石屏异龙湖畔的高楼旅居。在他家的阳台上,架着一台高倍望远镜,闲着的时候,他便悠悠然坐在那里,观赏异龙湖湿地的鸟儿翻飞。
他在社交平台上,赞美石屏:看惯了大海汹涌,便惊艳于异龙湖湿地的委婉。城湖相接,一刻尘俗,转身即是诗与远方------
原先在西双版纳、昆明工作的胡丹先生,退休之后,在滇池、洱海、抚仙湖、星月湖考察之后,最终选择在石屏旅居,他讲起一个小故事:
我常常清晨去异龙湖栈桥走路,有时遇到划船捞垃圾的,就跟他们打个招呼。夏天荷花开的季节,他们看见我走路,老远喊我站住,一会他们的小船划过来了,递给我一大捧刚采摘的莲蓬。这些新鲜莲蓬,做成莲子羹,鲜甜脆嫩。
胡先生的太太汤宁静女士,也很钟爱石屏异龙湖,她常常到湖边拍一些美景,并欣然赋诗:金乌西墜抹丹青,玉兔东升满地银。湖中倦鸟忙归窠,无功蟋蟀齐声鸣。晚舟划破水中月,渔火搅乱满天星。正是人间好时节,异龙湖畔又逢君。
旅居者们在自己的社交圈,对石屏不吝赞美之辞,潜移默化地提升了石屏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我在2013年~2018年,旅居在大理洱海,亲眼看见、亲身感受到大理的声名鹊起。
很显然,大理如日中天的名气,不是大理官方宣传出来的,也不是大把烧钱打广告打出来的,而是大理旅居了很多文化人,诸如作家、画家、电影导演、摄影师、文青,他们日复一日地记录和创作,把大理描绘成了人人向往的“诗和远方”。
在大理知名度还不够的时候,他们引进了广州《新周刊》杂志,给他们地建办公区和酒店会所。这份曾经在城市知识青年中很有影响力的杂志,每年都要重磅推介大理,并且在大理举办文化活动,从大城市邀来更多社会名流。
如果有可能,我想石屏古城精美的老屋、异龙湖畔的现代别墅,政府或可以拿出几栋,专门接待各界社会名流、名医、教育专家、经济学家、艺术家等等,邀请他们来度假、避暑、避寒。借助社会名流影响力,这是当今影响力经济的重要方式之一。
石屏前任组织部长曾问我:在石屏旅居的文化人,你知道的多吗?
我说:寥寥无几。
他认为在石屏旅居的文化人,至少要有几十人的规模,在社交媒体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内容,才能将石屏之美,广为传播。
那位组织部长,也是一位外乡人,很爱石屏,常常独自徜徉于石屏古城的大街小巷。他饱读诗书,对石屏的发展颇有思考和见地,但几个月前升迁调走了。
三、资本、商业的力量。
2018年,大理洱海环保拆迁,近1800家海边房屋被拆掉(也包括我的小院),其中不少曾是海景客栈。
当时,云南、贵州多地有意发展旅游业的地方政府,纷纷派人赶到大理,举办招商会,吸引和劝说那些海景客栈老板,去他们那里投资。
我不知道石屏有没有去招商,但我在石屏旅居一年多,几乎没碰到过大理过来的客栈老板。后来知道,我当时在大理熟识的客栈老板,有些离开大理,去了贵州荔波,那里的旅游业也在摩拳擦掌。
在中国客栈业,大理的海景客栈几乎做到了最顶级的水平,投资大、数量多、品味高、有个性。它们甚至拥有不俗的宣传力度,自带客流,去到哪里,都会给当地带来游客。
引入大资本,迅速提升石屏的旅游档次,一定也是石屏官方的一种选项。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利用大资本也要警惕,防止大资本在逐利之时,对原生态生活方式、源文化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设想如果大资本进入,把石屏包装成第二个丽江古镇,满街卖纪念品、手鼓、鲜花饼,到处是酒吧,租金暴涨,人们变得唯利是图。不客气地说,那将是一种失败。
当然,这段话不是在否定丽江古镇,过度商业化、艳遇之都堪称丽江的特色,也有很多人喜欢,而是在说,石屏古城应该走不同的路。
四、凝聚一切喜欢石屏、愿意帮助石屏的人们的力量。
很多来过石屏古城的人,对这座小城都有着亲切的好感,甚至愿意为这座小城做点什么。例如,本文上篇提到的台湾画家蔡振源先生、民国旗袍收藏家金梅女士,还有:
邹洲先生,云艺设计学院副教授,从2011年始,免费帮助石屏做老屋空间复活设计、传统村落申报、石屏图书馆提升改造设计。曾带领云艺80多名学生,参与石屏化石村的绘图、设计、展览。
李元女士,原《云南日报》记者,2018年,她向云南社科院申请项目资金,在石屏做在地力量培养,举办了“参与式培训”四期。她还在筹划将大象书店引进石屏,跟石屏图书馆合作。
岳群女士,祖籍大理,定居德国柏林二十余年。2017年,她来石屏旅游,捐赠5万元现金、30万余元物品,用于石屏岳家湾岳氏宗祠的修缮。
席晓鸣先生,上海徐汇渔书社区公益发展中心秘书长,他代表该中心向石屏图书馆,捐赠图书75000册。
李丹瑜女士,戏剧名家,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她游览石屏时,我带她参观了李怀秀李怀福非遗传习所,她说:如果石屏邀请,我愿意来这里做公益演出!
丹沫女士,原昆明电台著名主持人,现昆明学院老师,她说:如果石屏需要,不管是文旅部门,还是教育部门,我愿意免费来做普通话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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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屏要感恩、珍惜、呵护这些善意,那么这些善意,就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香港大学生的石屏之行
自明清、民国以来,石屏古城都是石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近几十年来,政治中心、经济中心逐渐迁往古城以外。
这是个很好的现象,一个小小的、56.5公顷的古城,承载不了那么多功能,不如让工业化、商业化、现代化的生产和生活,都移到古城之外。
这座独特的龟形古城,文化中心和原居民老派生活方式,或许将是适宜的定位。除了有人居住的老屋,一些空置的古建筑,都可以做成文化载体,诸如民族歌舞、刺绣、乌铜走银、太极、茶生活馆、古琴馆、书画馆、瑜伽、中医------
这些传统文化和地域特色的活动,及其场景化和可参与性,都将是石屏古城,区别于饱受诟病的一些商业化古城的独特之处。
经济越来越全球化,而文化,应当是本土化的。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集》中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石屏古城的珍贵价值和稀缺性,也许距离越远、文化反差越大的人,越看得清楚。
2019年6月,云南大学、香港浸会大学、香港珠海学院,策划并实施了“云南少数民族村落考察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习计划”项目。
该项目由25位香港浸会大学师生、3位香港珠海学院师生、6位云南大学师生参与,在昆明市、红河州建水县、石屏县三地,做了为期10天的体验、学习。
三校师生们的具体游览过程,这里不赘述,以下是其中部分香港大学生,写下的关于这次体验之旅的感受:
陈素素:本身我对大陆的印象,只是马云、淘宝和支付宝,这些印象显然是与经济挂钩,但经过这次交流让我知道不只是经济,还有很多。就像去到彝族村落学习他们的文化,烟盒舞、彝族小调、海菜腔,彻底震撼了我们这群来自繁华都市的学生,这些便是值得令人骄傲的文化传承。
黎倬嘉:我们以自己的脚步,一步步走访了石屏尊经阁、建水文庙、团山名居,以五官触摸到穿越时光保存至今的事物,耳中听到自己不懂的方言,这些活态的感受是看照片不能比拟的。
而在有形的事物之外,我也深受无形的人文风情触动,听石屏李怀秀老师传承彝族文化的坚持和艰辛、听石屏博物馆朱馆长和老人们的故事,心中充满暖意,甚至觉得鼻酸。
这些人文精神是无法用金钱和物质衡量的,它是民族文化的根。
理论上我们谈论儒家文化,在这一次旅程中,真的能在很草根的日常中,体验到儒家文化,从象牙塔中走出来,这是在香港很少体验到的。
潘琬文:身为中国人的我们,却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儒家文化如此不了解,实在惭愧。这几天的旅程让我更深理解非遗和儒家文化。我清楚地认识到,这10天的经验,还远远不足以让我们掌握到儒家文化的精髓,经过时间的沉淀,蜕变成一个不急不躁、温润如玉的人。
麦浠瑶:这10天的云南学习交流之旅,令我反省在西方化的年代和社会,我们是不是把古人的智慧抛诸脑后,盲目追求西方的知识,忽略了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和智慧。
刘家慧:此次云南之旅,虽经历短浅,但云南当地人民对中华儒家文化、少数民族对自身文化习俗的情怀与传承,将永存我心。
成思颖:石屏的四天,让我们能静下心来体会古城的慢节奏生活,感受当地人的不急不躁和温润如玉,这正是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我们,最为短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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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些文字,我想,这些在西方生活方式背景下成长的香港大学生,到石屏、建水,真正接受了一次民族文化的熏陶和洗礼,坚定了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文化自信。
我甚至想,如果每年组织一批香港大学生,来一次这样的乡愁旅程,并把它常态化,后来发生的香港风波,大学生们或许不至于那么极端。
假设石屏古城的未来走向,趋于过度商业化、现代化,丢失了原居民生活和本土文化,那么,石屏的“滇南最美乡愁之旅”,或就成了无本之末吧!
石屏之痛:医疗和教育
对于年轻的外来人,倘若来石屏旅居,最关注的无疑是教育水平,孩子要读书。
对于年老的外来人,倘若来石屏康养,最关心的无疑是医疗水准,老了要常看病。
遗憾的是,这两个领域,目前都算得上是石屏的短板。
石屏公立医院的医疗水平,连本地人都不是很信赖,稍微经济条件好点的,哪怕做个小手术,都直奔昆明的医院了。
石屏医疗界也在努力,比如跟昆华医院(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就有一些合作,但总体而言,合作的力度和深度或许还不够。
在云南骨科名医丁晶先生(石屏籍)去世之前,昆明43医院骨科跟石屏中医院合作密切,丁晶和弟子们常常来石屏,为家乡父老做手术,同时培养了一些本地骨科手术医生。可惜,丁晶先生英年早逝。
前不久,石屏中医院的骨科医生们跟我聊起,他们院里原先有一个丁晶教授工作室,现在由于丁晶去世,准备摘牌了。
我当即表达了不同看法:丁晶先生医术精湛、救死扶伤、故土情深,在石屏有口皆碑,这些财富要代代传承,激励后人。丁晶教授工作室的牌子,挂在那里,丁晶在昆明的弟子们,还会来石屏做手术,继承丁晶未竟的事业,为什么要摘牌呢?
石屏发展医疗事业,或者说要大幅提高医疗水准,其实是有资源的:石屏以及红河州跟上海徐汇区,是沪滇扶贫协作对口地区。
在上海徐汇区区域内,有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等等知名医院,石屏医疗如能争取到它们的提携和扶植的话,提升本地医疗水平之难,将迎刃而解。
如果说当前,两地医疗协作的力度还远远不足,或许还停留在偏形式主义,不那么真刀实枪。那么对于石屏来说,不是靠等,而是要多跑上海,积极去争取更大力度的援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除了公办医疗,石屏本土还有一些民间医疗力量,比如和济中西医医院、平安(眼科)医院、姚氏(骨科)医院------,这些民间医院,各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我有一次患了慢性咽炎,去了和济医院,后立新院长亲自给我扎针灸,我们聊着聊着天,不知不觉,身体各处已经扎上了十几根针。
此前看着别人扎针灸,总感觉蛮恐怖,经历这一次无声无息的扎针,反倒觉得扎完针,全身通畅、舒适。
我正躺在那里针灸时,一位中年女病人被搀扶着,缓缓走进治疗室。她大概是腰椎疼痛难忍,一路呻吟。
后医生一针扎下去,哟,奇迹般的,竟然不疼了,女士顿时眉开眼笑。
那位女士转瞬之间的悲喜转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医托在演戏,让一旁的我,都忍俊不禁。
在石屏和济医院定期坐诊的,还有两位年逾七旬的老中医。
一位是杨国鞒先生,曾创建了石屏中医院,后调往开远、蒙自等地工作,尤为擅长妇科、不孕不育症的治疗。我的另一篇文章《杨老医和不孕不育患者的故事》中,有详情记录。
另一位是许积成先生,为中医世家,据袁嘉谷先生撰并书的《许兰皋先生墓志铭》:君字兰皋,石屏许氏,父庠生,精医术------。许兰皋君,为许积成的曾祖。
许先生多年在深圳行医,在中医针灸、男科领域,颇有造诣,曾任深圳市针灸学会副秘书长、深圳市中医学会男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近年许先生告老还乡,居住石屏,偶有乡亲、邻里请他问诊,他分文不取,颇有祖上医者仁心、积德行善之遗风。
石屏古城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创造了辉煌的文化业绩,被誉为“文献名邦”。
石屏人历来重教兴文,虽地处边陲,但在明洪武年间汉人屯军入驻之后,受中原儒家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呈现出“家家机杼声,人人诗书契”的氛围。
明清时期,石屏有书院10座,私塾、义学上百处,人才辈出,诞生了1位状元、15位翰林、77位进士、667位举人。
到了民国时代,石屏人重教兴文的传统,依然方兴未艾。
1923年,石屏乡贤陈鹤亭倡导,乡绅富户李恒升、张信之等出资,创建了石屏县立中学校(石屏一中的前身)。这所学校出了不少知名校友,如原云南省省长李嘉廷,就是从石屏一中考入清华大学,后开启了仕途生涯。
而在更早的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乡贤许兰皋先生,就集资、倡办了新式教育学校——宝秀五乡三寨公立高等小学堂(石屏二中的前身)。
学堂刚刚动土奠基时,王姓家族以学校占用了王姓坟山为由,出面阻挠,组织妇女守候在许兰皋必经之路口,准备用裹脚布拴他,并唾啐羞辱。许兰皋得知消息,往返学校绕小道走,回避其锋。
后来,王姓家族又雇袁世增身藏匕首,到学校行刺许兰皋。
许兰皋窥探出袁世增来意,一面暗示左右警惕,一面和颜悦色以礼相待,上前拉住袁的手说:世增兄多时不来走动,今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接着,吩咐烟茶款待,软化了凶手,借机脱身。
无论环境如何险恶、艰难,许兰皋不改办学之志,后来石屏知州魏朝瑞来校视学,深知先生殚精竭虑,做了常人不能及之事,即以“苦心孤诣,独任其艰”,书以赞赠。
有意思的是,就在许兰皋君在宝秀乡村艰难创办新式教育之时,在遥远的京城,许兰皋的好友、另一个石屏人袁嘉谷先生(云南历史上唯一状元,光绪帝称其“国士无双”)正意气风发,在晚清洋务派主将张之洞等人力推下,出任了国家图书编译局局长。
袁嘉谷延揽翻译家严复、金石学家罗振玉、国学大师王国维,等一批学贯中西的知名学者,编著了中国新式教育第一部统一、规范的中小学教科书,及大学教材。
据相关资料,清末云南废除科举之后的新式教育,始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云南巡抚林绍年组织人力,在昆明创办小学11所。
仅仅三年后,在偏远的石屏县宝秀乡,许兰皋君就创办了公立高小,无疑许兰皋君当是云南最早的乡村新式教育先驱之一。
许兰皋君去世后,时任云南省主席卢汉,亲拟挽联:德业嗣许鲁斋名垂桑梓;艰屯比来君叔哀动乡邦。
袁嘉谷先生为许兰皋君,亲拟并书写了墓志铭。
我们回顾石屏先人的办学志气、石屏教育历史上的辉煌,映衬了当下石屏教育的衰退和落寞。
石屏民间依然重视教育,石屏的学生依然成绩优秀,偶尔还能出全省高考状元。但据民间统计数据,石屏初三年级参加中考的成绩前100名,基本都被外地高中招走了。外地高中指的是,云师大附中、红河州一中、建水实验中学等。
这对于石屏来说,无疑形成了恶性循环,优质生源都走了,高考质量下降。高考质量下降,优质生源就会更多地离开。
两所百年中学,文献名邦小城的最高学府,沦落如此,着实有些悲哀。
石屏先贤,筚路蓝缕、呕心沥血办教育;石屏今天的教育人,养尊处优,但不能丢掉先人许兰皋君、陈鹤亭君、袁嘉谷君(与其母一同兴办石屏女子学堂)办学之志、之坚韧、之奋发图强,石屏教育之复兴,才有希望。
石屏复兴教育最坚实的基础是,石屏生源好。
还有一个重要资源是,石屏县是兰州大学对口支援的县,兰州大学有一位老师,在石屏挂职任副县长。兰大是教育部“世界一流大学建设高校(A类)”,石屏完全可以借助兰大的强大实力,办好自己的中小学教育。
风物长宜放眼量,如果石屏将来能够像大理一样,接纳一些旅居者的话,那么教育的多元化,可能也会是个新课题。
前不久,我接到北京、杭州两个朋友的电话,他们咨询我,大理猫猫果儿幼儿园的情况。
大理猫猫果儿是10多年前,来大理旅居的杭州人陈刚(原浙江电视台纪录片拍摄者)夫妇创办的,猫猫果儿在杭州话,就是“躲猫猫”的意思。猫猫果儿现在不仅有幼儿园,还有小学,他们奉行的是“以孩子为中心”的实验教育。
我的北京、杭州朋友,都是企业家,都是生了二胎,不愿让孩子拘泥于应试教育,想给孩子在当下的教育体制外,寻找更有益于身心健康成长的可能路径。据我了解,北上广深有这种想法的人,虽不占主流,但亦为数不少。
上个世纪初,石屏人曾开新式教育风气之先,在当今应试教育大一统的局面下,石屏人能否继承先人之精神,做一些实验教育的探索和尝试?
石屏的斯麦尔教育,是本地规模最大的民营教育机构。我曾跟它的创办人赵廷翰先生有所交流,探讨创新型实验教育,有没有可能列入他们的项目储备。
细究起来,石屏也并非完全没有实验教育。比如说每个周末,石屏博物馆馆长朱晓燕,会带上家长自发送来的小学生们,参观一些古宅,讲述家族故事和历史变迁,走访农村贫困儿童,以及参与祭拜文庙、学习茶道等文化活动。
这样的周末课堂,朱晓燕女士已经坚持了近10年,完全免费。
当下中国的应试教育体制,重在传授知识,而不是育人,培养出了太多高学历、高智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社会精英大多是这个样子的,这个社会会好吗?
而家国情怀、责任与担当、爱与悲悯,等等人类崇高的情感和品质,人文主义的光芒,一定要在一个人幼小的时候,就播撒进他的心灵,进而照亮他的一生。
有一次,我陪一位上海建筑师游览石屏古城,走在静谧的、充满烟火气的小巷中,我说:一刹那间,我仿佛走在30年前的泰北清迈小城,淳朴而祥和,耳畔似乎回荡着,邓丽君小姐演唱的《小城故事》。
上海建筑师当即表示赞同。
30年后的现在,清迈小城已经成为了东南亚旅游业最为璀璨的明珠之一,乃至获得全世界人文旅游者的青睐。
中国北上广深、日本、甚至欧洲,有不少家庭,带着孩子或老人在清迈旅居,这也得益于清迈有众多高水准的国际学校、良好的医疗条件,诸如清迈大学、清迈兰医院等等。
石屏青山绿水,没有规模化工业,不必跟别人在GDP上一较高下。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踏踏实实搞好医疗和教育,让百姓安居乐业,功莫大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中华文化中亘古不衰的政绩观。
设想石屏的医疗和教育,借他山之石,经过若干年卧薪尝胆,做到云南一流(石屏在明清民国年代,就是云南一流的县,无论文化还是商业);再加上气候温和、风景优美、文化底蕴深厚,就像如今的东南亚旅游重镇清迈,何愁不声名远播、游客不纷沓而至?
回望石屏教育,历史故事总是让我们感怀于心。
走出石屏古城东门一里处,曾有一座小石桥,叫化龙桥,桥下是异龙湖码头。
古时,石屏学子们下临安(建水)考秀才、上昆明考举人、上京城考进士、翰林,都要在此上船,经异龙湖水路再转陆路。
每到考期,石屏州官坐绿呢小轿,率官绅百姓,敲锣打鼓,欢送学子们到化龙桥。
然后,州官展鸿论一篇,希望学子们参加考试,细细审题,认真答对,写出宏文大论,从此荣登仕途,成为国家之栋梁,为百姓做好事而流芳千古。
州官、乡绅、百姓寄望学子们,跨过此桥去参加会考,金榜题名,化龙飞天。化龙桥以此得名。
然后,州官亲手将三钱碎银,送给考秀才的书生;将三两银子,送给考举人的秀才;将十两银子,送给上京考进士的举人们。
州官嘱咐学子们,沿途要注意身体,节支守志,不能贪杯误了考期,荒了学业。学子们一一答谢,并表决心。
最后,州官为每个学子赠壮行酒,书生一杯、秀才两杯、举人三杯。
州官再一次鼓励嘱托,最后送学子们上船,对着渐行渐远的船一直挥着手,直到船和学子们消逝于浩渺的湖面,才率众回城。
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在石屏居住的三层小楼,二楼、三楼都有大阳台,还有平整的土壤,就琢磨着种点什么蔬菜。
我找了一家卖菜籽的店,老板娘很清秀的样子。
我挑了一批菜籽,菠菜、黄芯菜、小苦菜、萝卜、大白菜、辣椒、芫荽、葱、蒜等等,准备每样试种一点,问老板娘:多少钱?
老板娘接过我挑选的一大把菜籽,顺手拿出几袋,放回了货架。
我问:为什么?那些不卖吗?
她笑吟吟地说:不是不卖,而是不想卖给你。看你的样子应该没种过菜,刚开始不一定种得好,这几种贵的菜籽,我都把它拿掉了,你买了也是浪费钱。等你把便宜的几种菜籽种好了,再来买贵的吧!
菜籽递回我的手上时,只剩黄心菜、菠菜、小苦菜、芫荽四种,我笑说:好吧,听您的,剩下这四袋菜籽,多少钱?
她说:每袋两块,四袋一共8块。
我说:那就再拿一种,凑10块钱吧!
她望着我,笑说:用不着!
这个亲历的小故事,让我想起清朝重臣林则徐在出任云贵总督时,曾给石屏题字:三岛淳风。三岛指的是异龙湖中的三座岛屿,代指生活在异龙湖畔的石屏人。
异龙湖为天然断陷溶蚀湖,据史书记载,早在秦汉时期便已成湖,明清时候,面积则比现在要大得多。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在考察珠江源头时,记述当时的异龙湖“湖有九曲三岛,周一百五十里”。后由于水资源不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填湖造田等原因,逐渐萎缩到周长40公里左右。
什么叫乡愁之旅?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个买菜籽的小故事里的人情况味,让人感怀,让人眷恋。这些故事或许只属于农耕社会,不属于现代文明,但却触痛着现代人浮华、慌张、焦虑的心。
乡愁,就是我们对于那些逝去的,单纯、淳真、质朴的生活方式和情感的怀念和回味。
有一位旅行者,这样描述石屏:石屏没有标配的纪念品一条街,也没有商业化运作的痕迹;石屏是一座“真”古镇,是深藏于生活之中,平淡却珍贵的自由之城。
我深以为然。石屏古城在中国古城古镇旅游开发热中,罕见地未被商业所束缚和裹挟,所以,它平淡而珍贵,难得地宣示着自由。
几个月前,一位石屏彝妹在我家闲聊,聊着聊着,她突然说:想到四年后你就要离开石屏,我突然心里一阵感伤!
我笑了:四年后,还那么遥远,为何那么着急感伤?
我是笑着答的,但那一刹那间,心里颇有些感动。说这话的,是一个跟我并无密切来往的女士,尤为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真挚情感。
2013年,我离开大都市北京,移居大理洱海之滨,从此开启了我的旅居生涯。
我曾旅居过一些地方,长期旅居的地方,有大理、抚仙湖、石屏古城------
短期旅居的地方有:宝鸡、汉中、开封、眉山、南通、常熟、常州、三亚、儋州、泉州、龙岩、武汉------
民国作家周作人曾说: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我的故乡。
宋代文学家、“千古第一文人”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皆以为然,人真正的归宿,是在自己的内心。
我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我信奉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所说:对未来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献给当下!
未来我会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耽过去,不虑未来。至少当下,我居住在石屏古城,在世俗与空灵之间游弋,我的心很安然。
自从隐居于小城,早已远离功名利禄、繁华与喧嚣,但我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既然人生的风光和自在,犹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么,我选择自在。
偶尔冬日的夜晚,我会抱起吉他,弹唱起《贝加尔湖畔》或《乌兰巴托的夜》,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和伤感: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有意味的人生,于我来说,大抵是生活简单、内心丰盈。
写完这篇长文,10多天之后,2021年春节就要来临。按照中国人的年俗,得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语,那么,我想说的是:
这片土地、这儿的人们常在,旅居者或只是偶尔飘过这里的一片云彩。
祝愿这片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政通人和、岁月静好!(下篇完)
(本文部分照片,来自高永明先生、杨勇先生、李多芬先生、汤宁静女士,以及公众号“魅力石屏”、“石屏文旅”、“石屏博物馆”等,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