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东钱湖,宁波还遗忘了一个后花园,名叫广德湖

宁波海曙区,从横街镇、集士港到高桥镇,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狭长水带,它就是今天的广德湖。

千年以前,广德湖“广褒数万顷”, 面积比东钱湖要大3倍。

曾巩《广德湖记》说,“盖湖之大五十里”。

但现在就像一条河流,周边粮田连绵。广德湖的前世今生,就是人间的沧海桑田!

广德湖原为海的潟湖,汉晋前就已存在,因湖面形如葫芦状的酒器罂脰,所以称为“罂脰湖”,又称“莺脰湖”,南朝时已成大湖。

晋代陆云《答车茂安书》写到,鄞县“西有大湖,广纵千顷”。罂脰湖湖面广阔,惠德于民,唐大历八年(773)鄞县县令储仙舟加修治之,命名“广德湖”。

唐贞元元年,明州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北宋建隆年间,明州知州钱亿集万人浚修,成为鄞西“骄阳砾石无旱涝之患”的水利工程。大中祥符年间,苏耆为守,又补复而浚之。宋天禧二年,知州李夷庚筑堤十八里,确定湖界。康定元年,鄞县主薄曾公望主持浚湖。熙宁元年,鄞县县令张峋亲自主持施工方案,“既成,而田不病旱,舟不病涸”,这是广德湖的极盛时期,可灌农田2000顷。

宋王庭秀《水利记》记载,“西南乡之田所恃者广德一湖,环百里,周以堤塘,植榆柳以为固,四面为斗门碶闸。方春,山之水泛涨时,皆聚于此,溢则泄之江。夏秋交,民或以旱告,则令佐躬亲相视,开斗门而注之……虽甚旱亢,决不过一二,而稻已成熟矣。”

明州知州曾巩以《广德湖记》记其盛,鄞县“西七乡之田,水注之者,则此湖也。舟之通越者,皆由此湖”。

广德湖北通姚江,统灌溉之利,领舟楫之便,可通京师杭州,广德湖之地位,可见一斑。

广德湖湖域涉及今横街、古林、集士港、高桥四个乡镇。

《四明谈助》记载,“广德湖也,自望春桥西南即是。其东,自东港口抵望春桥,西至西港口抵林村,南至南港口抵清店蒋山湖后,其北则自北港口出至高桥之南”,“望春桥南旧湖堤,人称夹塘,桃源水由此抵西塘河”。古林镇的五港交汇处,有碶闸桥的遗迹;集士港与高桥镇接壤的清垫自然村,也有夹塘遗址,因此不难想像当年的烟波浩渺。

“四明狂客”贺知章《广德秋泛赋》盛赞,“泽国秋晴,天高水平,遥山晚翠,极浦寒清,循游具区之野,纵泛广德之宽”。

宋代杜模《秋过广德湖》诗中则尽显湖畔田园风光,“一望湖皋满月秋,西风吹雨稻花收。凭谁诉与均田使,泽国来年是沃畴。”

广德湖淤泥较厚,容易辟为水田,因此一直受废湖与兴湖之争。至道二年,明州知州邱崇元告谕宋太宗下诏禁止废湖为田。

但后来,宋真宗却赐沿湖之沼给官吏作职田,即官吏的禄米田,现在的海曙区横街镇就有一个村庄,叫职田村。

《广德湖记》记载,“咸平中赐官吏职田,取湖之西山足之地百顷为之,既而务益取湖以自广。”但是历届守令都不肯轻易废湖,遗憾的是,广德湖最终还是在她最辉煌的时刻殒落了。

湖泊变粮田,始于一个皇帝,一个臣。皇帝叫宋徽宗赵佶,臣子是明州人楼异。

北宋末年,宋徽宗治国无能,内忧外患,“蔡京当国,诏天下守、令能增赋者得优擢”。

政和七年,明州人楼异以馆阁学士知隋州事,楼异不想去隋州做官,就在西去辞谢徽宗之际,奏请将广德湖开垦为田,“废莺脰湖为田,可益赋四万石”,宋徽宗一听正中下怀,将楼异改任明州知州。一年以后,也就是1118年,浩渺的广德湖消失了,这一年距张峋治湖仅仅50年。

一任官员的权欲,断送了广德湖的命运。废湖为田后,得农田800顷,岁入租米2万石,徽宗很满意,楼异官运亨通,直至升任平江(苏州)知府。

政府得到了饮鸠止渴式的收入,但却没能换来王朝的永固。

填湖七年之后的1125年底,金军直驱南下,徽宗于1126年初急忙传位于长子赵桓(钦宗)。1127年3月,徽钦二宗被金人掠去,北宋倾亡,徽宗第九子赵构(宋高宗)开启了南宋时代。

1135年,赵佶客死于遥远的囚禁地五国城,“五国城”位于黑龙江依兰县城西北部,其遗址又叫“坐井观天”。

楼异废湖之举历来褒贬不一。朝廷及得田者极力支持,因此经楼异之孙楼钥奏请,追封楼异为太师,祠于望春山灵波庙,后又另建楼太师庙,并赐“丰惠庙”,位于集士港镇丰成村。

2004年6月,丰惠庙内保存的宋徽宗赵佶亲书的御笔碑,被转移到广德庵予以保护。

海曙区集仕港镇祝家桥村广德庵内,明堂东西两侧伫立着两块石碑,碑上刻录着十道宋徽宗圣旨,因此被称作御笔碑。碑文记述了有关广德湖填湖造田和设置明州高丽使馆之事,极具历史价值,是难得的宋代明州文献,可称之为刻在石头上的历史。

宋徽宗书体飘逸洒脱,自创“瘦金书”,雅称“鹤体”,因此御笔碑具有极高的艺术和文物价值 ,但这也如同耻辱碑,记录了昏君侫臣的罪过。万斯同《鄮西竹枝词》写道:“湖开莺脰匹东钱,谁把长陂决作田?却恨宣和楼太守,屡教西土失丰年!……楼公本意媚权臣,遂使千秋遗迹湮。何事还留丰惠庙,高墙大屋坐称神?”全祖望也大加指责:“莫师楼异,有靦我祠宫。”

高丽使馆位于宁波月湖公园东北角,镇明路边,遗址至今尚存,现在改为“明州与高丽交往史陈列馆”。

馆内陈列着两块御笔碑的复制品。

广德湖被废后,水患旱忧加剧,《四明谈助》记载,“湖水尽泄,自是岁有水旱之患”,废湖仅三年就“下流湮塞,有妨灌溉,致失常赋”。“鄞西七乡之田无岁不旱,异时膏腴,今为下田”,高桥镇岐阳一带沦为“烂腐岐阳破沿江,十年倒有九年荒”的景象,甚至到了1989年,两次台风仍使岐阳被淹一个多星期。

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城西水利建设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应岙、陆尚书、藤岭、庄家岙等水库先后建成,特别是2006年,广德湖主流庄家溪上建成了溪下水库,废湖后的危害终于得以彻底根除。

现在仅存的狭长水带是广德湖的缩影,支流纵横,湖上多桥,湖畔多寺,湖光山色,沃野连绵,睹湖思古,令人慨叹沧海桑田。

踏访广德湖,可从横街镇的桃源溪开始。

桃源溪发源于大雷武陵山下,上游叫武陵溪,流经千年古堰泥峙堰后,支流沙港河流向东北;主流在横街村又向北分出一支,名叫新河,新河与沙港河汇合为湖泊河,湖泊河在桃源村与大江河汇合而成现在的广德湖。

湖水经集士港镇湖山村、岳童村,最后在高桥镇内流入西塘河。

《四明谈助》记载:“其水上承武陵桃源,一入湖泊,绕白鹤山后,抵西塘河,历高桥东行达郡城。一出林村大溪,注十字港,亦抵西塘河,东行过郡城。”

现在的广德湖最宽处百米左右,两岸田野按季种植水稻和蔺草。

广德湖泥涂地特别适合蔺草生长,蔺草在唐代就成为草编的原料,现在蔺草织席仍是鄞西的一项重要产业,声名远播的黄古林席草出口海外,古林镇还被评为中国草席之乡。

广德湖上的桥与湖畔的寺是值得鉴赏的。湖泊河畔有座寺院叫南静禅寺。下游不远有座古桥叫职湖桥。

两岸村民旧时主要靠湖为生,以养鱼捕鱼为职,才有“职湖”之名,这与职田王地名得来相似,也有人说,“职”同“识”,有“识得此湖”之意。

职湖桥是一座两墩三孔的石梁平桥,在明朝就已存在。

桥上一块桥栏不知所踪,村中老人说,有城里人来桥上钓鱼烧烤,桥栏局部膨胀,桥栏断裂,断坠湖中。

下游湖山村是现在的广德湖中心位置,那里有座古桥名叫十三洞桥。

清嘉庆年间,十三洞桥由当地进士董澜出资建造,因桥孔多达13孔而名,是宁波桥孔最多的塘河桥,桥墩用棱角条石叠成,上游迎水方设分水尖。

桥畔原有桥亭,亭联:“暂寄足乎?欲行且止”;“请息肩矣!少坐为佳”。可惜现在桥亭已不知所踪,桥板也几经修缮。“金山隔银山,洞桥十三眼,前后千母畈,杨柳十八湾”,说的就是这里。

桥畔有座寺,名叫普济禅寺,也是董澜建于同一时期,十年浩劫中被废殆尽,现存之寺为近年重建。

再向下游到达湖山村朱浪漕,位于湖中的福寿庵将广德湖一分为二,过寺后又合二为一。湖水经多条支流分流,越来越窄,至岳童村,可以看到长寿寺,还有白鹤山下的白鹤神祠。

广德湖中原本有望春、白鹤两山,独出水面,遥遥对峙,“望春与白鹤,双峰争瑰丽。”望春山位于桃源村,原望春乡因山而名。张峋整治广德湖时,在白鹤、望春两山建祠,“一以祠神之主此湖者,一以祠吏之有功此湖者”。《四明谈助》记载,“广德湖碧波千顷,中峙山,屹然如瀛州、方丈之在沧溟,是为望春”,“上有龙湫及灵波庙,今湖已久废,观亦无存。海上楼台,云烟变灭矣。”

十多年前,我刚来宁波,还看到过望春山的样子。山下有个砖瓦厂,每日开采山体,烧制砖瓦。

现在望春山已几乎被夷为平地,并被辟为“望春山工业区”,广建厂房,宁波绕城高速公路也穿越了这里。

望春山,不复存在。灵波庙,挤在工厂之间,无言述说着沧桑岁月:山不在高怀春可望,水不在深其波则灵。

白鹤山位于岳童村鲍家,因仙童骑白鹤的传说而名,《桃源乡志》载:“白鹤山在广德湖中,南与望春山对峙,为鄞邑之西小山,山有八面,上有三塔,下有白鹤神祠。”白鹤神祠墙体红色,祠右有广德遗爱庙,祀任侗、钱亿、王安石、王廷秀等有功广德湖者。

白鹤山也遭受了采石场的多年采掘,山体的西侧已经被掘平,建成了厂房。幸运的是,后来停止了继续采掘,东半山体被开辟成了白鹤公园。

白鹤山下的石材厂还在,但所用的石材,从鄞江镇运来。半壁白鹤山,见证着什么是沧海桑田。

白鹤山上,看鄞西变化,当惊世界殊!

现在,广德湖沿湖一带的土地已被大量征用,一批批项目正在建设中。

“面向湖泊,春暖花开”,广德湖的来生将是如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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