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连载:狼女的爱情(上)
编者按:此文为短篇小说,用的是第一人称手法,“我”并非作者本人。友情提示:此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车子在一家理发店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家理发店的招牌很大,霓虹灯做成的“葫芦瓢美容美发中心”几个字不停地变换着色彩和亮度。店门口,站着两个16岁左右的小伙子,光头,对襟衬衫,大裆裤,黑布鞋。这打扮是淅川县城50年前最流行的行套,看到这些,我仿佛又回到年轻时代。招牌下面,写着“百年老店,淅川特色”的字样。音箱里,一位女高音正在唱一支老歌: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儿媳王小妮介绍道,“葫芦瓢”是淅川县城最大的美容美发中心,许多南阳人开着车来这里做头发呢!我心中暗笑,一个理发店,还称什么“百年老店,淅川特色”?难道“葫芦瓢”上能理出“特色”来?不过,这店名虽然有点怪,但又有点熟,仿佛在梦中见过。
我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医生说我患了脑瘤,手术安排在十天后。头发染得再黑,有啥用?到时候还不是照样要剃掉?可是,王小妮坚持要让我来。她说,妈,你辛苦了半辈子,也该为自己打扮打扮!我看她那迫切的样子,仿佛要把我的头发染黑了,好给我照遗像。也罢,染就染吧,反正俺也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今天,就跟着她一起去潇洒走一回。
到了店门口,那两个小伙子边向我们行鞠躬礼,边用沙哑的公鸡腔说,你好!我要还礼,小妮一把把我拦住了。小妮说,顾客是上帝,上帝是不用还礼的。我笑了。时代不同了,有钱就能当上帝。这要是在50年前,别人向你行了礼,你不还,人家不跟你急才怪呢!
店里做头发的人还真不少。小妮把我领进一个单间里,点名要老板亲自给我做。安排好,王小妮便急匆匆地忙她的去了。
老板叫胡小瓢,很会做生意。他调好染料,便开始给我做头发。他边做边跟我唠嗑。他说,他的父亲是旧社会淅川老县城有名的理发师傅,他这店,是真正的百年老店。我心中暗笑:年轻人,你还是悠着点吹,我是淅川老县城土生土长的人,别说一个理发店,就是老县城街道上有几个公厕、几个坑洼,我也能说个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建丹江口水库,县城就说啥也不会搬到现在这个地方。50年前,现在这个地方叫啥?叫老北山!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吭声,我想听听这位叫胡小瓢的老板是如何海吹的!
我父亲是淅川老县城有名气的理发师傅。那时候,人们不留长发,清一色的光头。俺父亲手艺好,一把剃头刀在人的头上、脸上刮过,沙沙沙,如行云流水,特惬意。我父亲的手艺非一日之功。开始跟师傅学,师傅不让父亲给客人剃头,只让父亲磨刀子,给客人洗头。这一洗便是三年。为了早日学到手艺,师傅给人理发,父亲便在旁边仔细地看。回到家,父亲便把房顶上结的葫芦摘下来,用剃头刀在上面练。练得久了,便练出了一身好手艺。
一日,店里来了位客人。师傅不在,父亲便试着给客人理发。刀子在客人的头上飘过,头发纷纷落下,沙沙沙,只听刀响,却感觉不到刀子在头皮上滚动。不一会,便理好了。这绝技很快在县城传开了。找父亲理发的人多了,师傅留不住,便送给父亲一套工具,让父亲单干。要不,俺这理发店为啥叫“葫芦瓢美容美发中心”?
听了这个故事,我猛然想起了一个人:剃头匠胡大瓢。这个故事,后来书上也有不少人引用过,主人公变成了张三李四王二赵六。其实,故事的起因确实来自于淅川,真正的主人公叫胡大瓢。可是,胡大瓢死在了青海,这是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这个胡小瓢是胡大瓢与撒拉族姑娘吉利娜的孩子?
我通过面前的镜子,在镜中仔细打量着给我做头发的中年人。高个子,大眼睛,高鼻子,有点撒拉族人的血统。耳朵大,嘴大,这有点像胡大瓢。胡大瓢天生一个大嘴,一幅好嗓子,会唱淅川民歌。那民歌唱得跟他的剃头手艺一样好。吉利娜就是因为这幅好嗓子爱上胡大瓢的。在青海,在循化撒拉,在羊圈山,他们曾演绎过一场生死爱情。
我想听胡小瓢讲下去。可是,胡小瓢却不讲了。他打住话头,开始讲染发的原料与配兑。他说他给我用的是最好的染料,纯天然的,不伤头皮,不伤头发。我说,小伙子,你咋不讲你父亲啦?胡小瓢说,讲完了!我问,就这么多?胡小瓢说,就这么多!我说,你的父亲叫胡大瓢吧?年轻人诧异了,他大声说,你认识我父亲?我说,我何止是认识?青海支边的时候,我们是一个连队的。你父亲是如何认识你娘的?他又是如何死的?你知道吗?年轻人摇了摇头。我说,你想不想知道?胡小瓢说,想!可是,我娘不告诉我。我说,你好生给我做头发,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错,胡大瓢就像胡小瓢说的那样,是淅川县城有名气的剃头匠。50年前,剃头匠就叫剃头匠,不像现在,叫理发师、美容师、美面师等等,名称多得让人分不清,记不住。我真正认识剃头匠胡大瓢还是在到达循化撒拉以后的事。
说是青海支边,其实,淅川是把青海支边当作移民来运作的。那个时候,丹江口大坝工程已经动工,龙口合拢在即,而国家对移民安置工作还没有一个整体方案。河南省给了南阳地区8000个青海移民指标,南阳行署全部给了淅川。淅川从库区移民中选了8008名青年,到青海去。这实际上就是淅川丹江口库区的首批移民。当然,国家不承认这批移民,只承认其支边身份。不说这,还是说说你的父亲胡大瓢。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羊圈山还上着冻,上工得等到冻着的地开了化。我们10余位女队员赖在被窝里,望着乌黑乌黑的房顶,等着吃饭的哨声。有人在屋后的树林里唱淅川民歌:
正月里是新年/郎在姐家玩/官粉胭脂买四钱/哥呀嗨/过个快活年。
二月里雪花飘/郎哥坐大轿/奴在房中“突儿”笑/哥呀嗨/盼你你来了。……
那甜甜的歌声飘进宿舍里,如同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上,搅乱了女人们的心!离开淅川老家已经两个多月,女人们渐渐适应了循化撒拉这恶劣的气候,走上了正常的生产生活轨道。但是,大家终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歌声唤醒了沉睡在人们心底的故乡情结。大家起了床,朝房后的树林里寻去。
唱歌的人是剃头匠胡大瓢。他在一颗皂角树下捡皂角。那时候,人们洗头发、洗衣服,主要是用皂角来去污。胡大瓢虽然在淅川县城有名气,但是,剃头是男人们的专利,女人是不到理发店剪发的。对于女人,他只是一个歌手,一个会唱淅川民歌的歌手。胡大瓢的个子不高,小眼睛,大耳朵,大嘴巴,有点像现在河南电视台武林风的节目主持人郭振东。胡大瓢一边捡皂角,一边唱,很投入。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我们女队员中有许多是唱民歌的高手,还有专业演员呢!大家正讨论着谁先与胡大瓢对一曲的时候,树林深处传来了一位女人的歌声。不是淅川民歌,但是,很翠,很亮,很鲜,就像是羊圈山上那满山遍野的新叶。那歌词大致是这样的:
幸福——/在金太阳普照的家乡/欢乐——/在银海螺吹响的家乡/追求——/在绿松石闪动的家乡/希望——/在红珊瑚集翠的家乡……
胡大瓢听到这歌声,直起了腰,向树林深处张望。到处是密密匝匝的树木,几只鸟儿在林中穿梭。那歌声刚停下来,胡大瓢便清了清嗓子,接着唱了起来:
绊根子草节节青/相好的朋友要长情/男不长情短命死/女不长情死短命/要学松柏永长青/莫学杨柳半年青/莫学灯笼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
这天早晨,胡大瓢与山中的姑娘对歌一直对到吃饭的哨声响过之后才停止。吃饭的时候,我看到胡大瓢,他的脸色红润,青色的头顶上挂着露珠子,脸颊上爬满了汗,一副幸福的模样。
自此,每天早晨,我们总是在这一唱一和的山歌中醒来。没有见过那姑娘,只能听到她的歌声。那歌声很甜,很翠,很缠绵,仿佛是一泓深泉,清澈而又透明。我们睡在炕上,谈论着这两位对山歌的恋人,推测着他们的爱情进度。
如果不是支边部队改为地方农场,如果不是四连来了一位叫乌米蛋的场长,如果那位乌米蛋场长也爱着这位唱情歌的撒拉族姑娘,你父亲胡大瓢的爱情也许会在清水河畔,会在羊圈上开花,结果。接下来,也就少了许多故事。可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也许”。(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