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林:少年酒事当拿云
我虽然曾经一度负有酒名,但近些年来,由于身体不怎么给力的缘故,已经离当年豪壮时大碗饮酒的状态越来越远了。此篇文章倒是勾起了我对一位至今仍可壮怀激烈地大碗饮酒的诗人好友Z君若干人生片段的回忆。
第一个片段发生的具体时间,是1980年代的初期,Z君那时候应该还在上大学。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在那所地处偏僻的地方专科学校里,Z君原本考上的是数学系,因为酷爱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的缘故,硬是不惜多上一年,也要坚持转到中文系来学习。这样的事情,在当时并非偶然的个例。类似的情形,曾经发生在很多大学的校园里。那一回,肯定是在一次酒后,Z君竟然没有回宿舍,而是在半夜时分,一个人跑到了距离学校怎么也得有三四里路的山上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小庙里。据他自己后来的描述,或许和喝了不少酒,所谓的“酒壮怂人胆”有关,虽然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是在半夜时分,更何况小庙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坟墓,但内心里却丝毫都没有产生过一点害怕的感觉。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那座小庙的顶上竟然已经残破到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步。醉酒后的少年诗人,就那样,一个人躺在地上堆放着的庄稼杆上,透过庙顶残破的漏洞,凝视或者说仰望着深夜里格外静谧的天空。至于那个夜晚的天空,到底有没有月亮或者星星,诗人没有说,我也没有追问过。还有就是,Z君那个晚上在那里到底待了多长时间,恐怕连他自己后来都说不清了。
第二个片段的发生,就和我有直接关系了。具体的时间节点,已经到了1980年代的后期。那个时候的我和他,都已经大学毕业后留在自己的母校任教了。应该是在春节后不久学校刚刚开学的时候,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强调的一点是,那一天,学校所在的那个小山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应我们俩一位共同朋友的邀请,那天晚上,我们俩到这位朋友家参加了一个颇为盛大的家宴。家宴上的推杯换盏情形,这里就无需细说了。反正,那个时候不仅仗着自己年轻,而且还自以为有几分酒量,所以肯定是不仅来者不拒,而且还往往要主动出击。一番豪饮下来,等到宴罢离席的时候,我们俩的脚步已然变得踉踉跄跄,很有几分醉意了。至今犹记,到了校门口我们俩准备分手的时候,我还一再追问Z君一句话,那就是,醉态已经非常严重的他,到底能不能一个人坚持走回家里去。面对我的追问,他的回答似乎一直是非常坚决的“没有问题”四个字。大概也正因了他回答的坚定,所以我便在看着他走远后,自己也回家了。没想到,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在路上偶遇Z君爱人,她竟然拦住我“算起账”来。她说,王春林你怎么搞的,昨天晚上Z君明明已经喝多了,你也不把他送回家去?!我连忙询问到底怎么了。却原来,由于喝酒过多的缘故,昨天晚上和我在校门口分手之后,Z君并没有回家去。他爱人在家里左等右等都等不回他来,于是就出门去找。等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是一个人躺在雪地里。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问他躺在雪地里干什么,他说自己是在仰望星空,是躺在那里数星星。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幸亏他爱人警觉后出门去找,否则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1990年代初期,我们俩已经结伴一起到武汉的华中师范大学参加由王先霈先生主其事的文学评论研究生班了。或许与特定的时代背景紧密相关的缘故,到现在都忘不掉的,是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肯定会包括我们俩在内的一伙朋友因为精神郁闷的每每大醉而归。醉酒之后的我们一伙人,会东倒西歪地坐或者干脆躺在校园里的草坪上,用自己嘶哑的喉咙大声唱出崔健那首影响极大的摇滚乐名作《一无所有》。现在看起来,崔健的《一无所有》,完全可以被看作是某种时代情绪的集中凝结与表达。
很大程度上,只有在了解了Z君如此一番迄今依然称得上豪壮的饮酒历史之后,我们方才能够理解他最近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一首诗歌佳作来。正因为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一首诗作,所以就想要用这首诗作来结束我的这篇短文。这一首诗作的标题和副标题分别是:“这人间就绝非正常——写给华夏,并呈恩师李旦初先生之灵阅”。全诗内容如下:“天之不公,兄弟你何以理解?/箫声咽咽。一列火车呼啸着穿过村庄/凡你我生命中最尊敬的人,比如你我的父亲/都在这人间遭遇了苦难。这难道真的是命?/远山上的高树静谧如梵高之油画/你我都知道,咱们的父亲/都是这人间最爱人的人。/盘中的桑椹子柔嫩幼滑吸引着婴儿的目光/你也知道,善良,绝非他们的罪恶/兄我无所长,无非爱思考,爱思辨人间的善恶/窗外乱云无心而出岫/一篇枯叶从瘦枝上落下/而你虽小一点,你就敢觉得这人间很正常?/兄弟啊,'你们还年青,我们老了,无所谓了’/伞下的老人悲伤而平静,目光炯炯/雨水打在他身边无数青年的脸上/遥远的地方另一个老人执笔成诗/一滴热泪无声落入一杯凉茶/而你就应该知道,他这样说/是在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你我尊敬的所有人/在这人世间都遭遇了苦难/这人间就绝非正常/远处,一个老农手执镰刀/弯身于田野,黄昏星隐现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