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梁庄@梁庄诗选】N0.19&文海诗轩传媒鉴赏

文海诗轩

【梁庄诗选-妈妈味道最难忘】

01

 妈妈的味道

不是母乳，而是滋养终生的乳味
从母亲体内流出，经由烧饼、面条、豆腐
流进胃、流进身体、流进DNA
这些味道驻防在生命的腹地，守护你的根基
无数次山珍海味的进攻都败下阵来
这会让你的虚荣膨胀，成为你自信的制高点
无休止地追寻妈妈的味道，并燃放烟花
庆祝每一次遭遇，胜于他乡的故知
妈妈的味道是浓烈的，超过所有的酒精
在你心腹里爆燃，让你潸然落泪
妈妈的味道是清淡悠远的，超越所有的水
浸入心扉，滋润哀伤和剪不断的愁思
这种味道是宿命中最忠诚的追随者
追随你东躲西藏，到处流浪
没找到这种味道的妻子，变成你的遗憾
所有遗憾和它有关，就像盐，有时咸有时淡

做客梁庄

02

 腊八粥

冬天太漫长，百无聊赖的空虚像史前文明
没想到人生就像马三立的小纸包
拆来拆去，只拆出两个字“挠挠”
我已经挠遍全身、连同母亲的坟茔
母亲离开以后，我没吃过一次腊八粥
腊八是妈妈味道的标志，色香里带着热气
二半夜从热被窝被赶起来，吃一碗腊八
这是我人生最惬意的注解: 幸福
母亲没了的人，孤苦地沦落在漫长的冬天
泡在时间的海水里，幸福沉入海底
锈蚀、结着海藻、沉积着厚厚的泥沙
空无所依的双手，绝望地拍打着冰冷的海水
还过腊八节吗? 反正再也吃不上一次腊八
腊八粥和母亲的缝纫机、织布机
蜡染的家织布，埋着厚厚的海沙和很多秋天
我深爱着这一切，苦难是上帝给我的美意

做客梁庄

03

 柚子熟过来

历经春夏秋冬，阳台上的柚子终于金光闪闪
顺手收了两个黄了的柠檬
孙来从被窝里钻出来，乐呵呵抱着柚子
我也乐呵呵地抱着孙来
照片上，我们笑的幅度都是23.5℃
人称北回归线温度
我们精准一致的笑容仿佛出于同一拷贝
在我们共同等待柚子成熟的档口
我们也等待着我们各自的成熟
孙来自己整理好领结带领班里的孩子早读
我整理自己的手稿用一支铅笔寻找新高度
我们的笑都凝固在23.5℃
仿佛我们在相互的拥抱中同步成熟
今年，同步成熟的多了一颗肥硕的蜜柚

04

 诗人与麦子

终生抒写麦子的诗人一生都在为麦子奔忙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麦子
拿着一叠写满麦子的稿纸
就像擎着一枝丰满的麦穗
饿死在月亮下，或者月牙泉边
诗人的麦子种在月亮上
不会成熟，也不能收割，只能捣成药
治疗孤独和无望。他们枯槁、萎顿而僵硬
心属于草原，但草原不属于他们
生命很多时候只是一种祭奠
把诗人当作祭品的太阳照耀所有的麦子
以任它们成熟，脱出饱满的籽粒
而永远吝啬，不肯让一束光照耀诗人
让他们写诗，流尽尊严的血色
死后，靠汨罗江的滔滔江水漂白灵魂
离太阳更近的是麦子和麦仁粥
诗人在更高、更远、更难以追觅的远方

做客梁庄

05

 蒜头

不是你的那根葱，也不是你的那头蒜
我依然是清白的天使，珠玉般的温婉圆润
内心饱含热力和对病毒的敌意
杀死藏匿在你心腹中每根鬼魅的蛔虫
我有点呛，让人的心针刺一样锐疼
弥留在口中的气味也并非清香宜人
我是钟馗，专除潜伏在你心肺间的鬼魅
守护大江南北善良健康的心身
静默在你餐桌的一隅，不事张扬
随手可及，渺小着的一粒战斗的药片
让你的肺腑氤氲一腔正气，应对邪恶
应对那些看不见，但无处不在的细菌
爆炒之后，醋溜之后，变成齑粉之后
我依然故我，嫉恶如仇。我的善意
犹如万千矢弩，流经你的唇吻之后释放
让你周身通透，坐怀不乱，金刚不坏

做客梁庄

06

芥辣一样的一天

这是普通的一天，但不会普通的过去
因为泪的缘故需要我仔细琢磨
我没感到伤感，但泪水涟涟
似乎与欣喜有关，却没找到欣喜的泪点
只是被一阵辛辣击中，恰恰我也没沉住气
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它还会回来
回到我安静的闺房，让我任意装扮
我把它装扮成一匹马，高大着、完美着
我也试着把它装扮成一个神秘的乞丐
它什么也不乞讨，只祈求你的驻足与回眸
就算它不回来了，它依然是最美的
美得让人心跳，忍不住亲一下自己的手指
我身体的某处会有一丝酸涩
仿佛一滴碘酒滴在正在疼痛的伤口
碘酒最后开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这样隐密地开放出两个人的光明
像不灭的烛光，一直摇曳着我的梦
我醒着，但我夜游般的一无所想
你给予我的，我已折叠得最小，藏起
仿佛密码，担心丢失，担心被别人破译

做客梁庄

07

打粮赢天下
在春天的阳光里，最值得晾晒的
是自己的裸背和过冬的余粮
民以食为天，天子夹在民和食之间
这种尴尬的关系维系了千百年
蝗虫飞过的庄稼地，同时飞过一只乌鸦
狼跟着北风，北风跟着羊群
萌生在白菜里的青虫发出咩咩的叫声
吃光了整颗白菜
失却的天堂，总有人也失却了翅膀
天空无天，只剩下扭曲的空
飞翔是飞过天空的你，在时间里的消融
就像飞蛾消融在灯火的光焰中
举手、放弃，在赤裸的前胸刺字
反复选择这些带毒的银针
岳飞刺"忠"，我刺了一个“过”
过错、翻过、过得去，怎么说都说得过去
以爱打劫，温柔的刀锋像乌鸦的翎毛
土拨鼠满载而归，吃光了劫获的松子
推出一堆霉烂的松子壳
历经劫掠的心，通透而薄脆充满自足
万劫不复地被击碎，永失真爱
满地的碎片，刚好填满土拨鼠的洞穴
大哥对我说: 不打粮食的事不干
天子不打粮食，打劫天下人的尊严

08

 妈妈妈

妈妈，你不扮演铁梅
爸爸也不拉二胡有很多年了
在你吃下煤油的日子
我吃着你的奶水
你烧掉我诗歌的日子
我吃着你的泪水
我们一起接受屈辱、贫困和沉默
提心吊胆地接受文字和亲人的死亡
当你的母亲死了的时候
我以为我的母亲不会死
你床前床后，照顾过九个亲人
直到把他们埋入地下
死亡盯上你时
你没有被任何人照顾一天
你的纺车和织布机早已烧掉
缝纫机和自行车也卖了废铁
指甲干皲得难以剪断
你却越来越坚强而无惧死亡
像一枚晒干的坚果，比如核桃
内心充盈而成熟
直到你深埋于地，顶破坚硬的外壳
善，在我心里无畏地发芽
现在，我经常羡慕一只羊
当青草在胃里反刍时
可以对着蓝天白云，喊一声“妈妈”

做客梁庄

09

王老碗题记
用一碗面来祝一个人长寿
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一群铁匠放下铁锤
不吃面，甚至也不祝寿
而是讲无厘头的笑话
那就破绽百出，感觉这一群不务正业的铁匠
让许多铁都锈蚀成铁花的那种红
他们在吃了老碗面之后，仍然不祝寿
开始复述童话，复述童话中的礼品
比如一束花，代表了没有绽放的理由
我们还没有绽放，是因为我们
还没有渡尽生命的沧桑和同舟的乐趣
那就在祝寿词夹带点沧桑好了
梦有时缺乏绽放，就像十字架上的圣主
他低垂着头，告诉我们：感恩幸福
就是永恒的幸福。就算一碗很土的老碗面
里面盛放的祝寿词一点也不土气
如同水手说世间没有痛，只有忍
打铁也需要醒心，如同醒面、醒酒

诗歌盛宴

本期作者风采

梁庄，男，本名张文渊，生于68年，陕西西安人，居深圳。曾长期服务于华为公司，后自主创业。有多年收藏经验和大量藏品，曾为文化旅游部培训艺术品交易员。大学时开始发表作品，作品选入多种选本，参加编辑了《中国韵律诗歌旗帜卷》，主编《诗度360》，著有现代诗集《被放逐的诗魂》《绝对硬度》《荣誉校长》等，著有大量的诗歌评论，独树一帜，自成体系。策划多次大型书系的出版和文化活动，产生广泛的影响，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学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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