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袁荣丽:留不住黄昏那道霞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8】

留不住黄昏那道霞

河南邓州       袁荣丽

骑车飞驰在乡村公路,落日的散光,扮靓了夕阳中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从夏日的色彩斑斓到冬日的昏黄消隐,半年来我一直奔走在落日的黄昏。

当漫天霞光最终都被黑暗吞噬了。远远近近的村庄,都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我知道这灯火中有父亲屋里那盏灯。父亲躺在床上,盼算着我到家的时间。在漆黑的夜,我没有惧怕,灯火可亲,那是昏黄的暖色调。

父亲躺倒以后,我们姊妹轮流着回去照顾他,周六下班,即使黄昏,我也要赶回几十里外的家,替换姐姐妹妹们。父亲躺在床上,望着墙上的日历,盘算着今天该那个女儿回来侍候他。当我们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他床前,扶着他坐起来,父亲总是满足的神情望着热腾腾的饭菜。一位老农,他是喜欢儿女绕膝的日子,没有山高野绿的宏伟目标,也没有居住过滋长功利之心的城市高楼。接触的只是黝黑的土地。

看了一辈子实实在在的种子发芽,麦子抽穗,谷子弯腰。等到老得干不动了,让我们给他做饭吃,也就是土地上长出来的红薯,小米,玉米糁,都是他喜欢喝的稀饭。

父亲最喜欢喝麦仁汤,他说,香,真香,麦子的营养都包在里面。他捧着大碗醉心地的喝着,本本真真的东西都包含着精华,无光但养心。

只是有一次他对我说想吃烧鸡。这是父亲一辈子对吃的东西提出的唯一要求。马家烧鸡是邓州出名的,我特意交代店家炖烂些,因为父亲早早就掉光了牙,吃的东西都在他嘴里咀嚼很长时间。我等在烧鸡店门口,把刚出锅的烧鸡包好,快速往家赶,想让父亲吃上原汁原味的烧鸡。

年轻时走路虎虎有力的父亲,熬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沧桑,终于逃不过岁月的无情。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每次我走到他的床头,心里总是一惊。似乎他整个人是没有一点动静。我盯着他的胸部,直直地盯着,终于发现他裸露在被子外面筋骨纵横的胸膛,有微微的起伏,悬着的心才落回到胸腔里。

有时亲情是一种耽惊。

父亲的脸色不再红润,目光滞呆。一切都是缓缓的。他缓缓的睁开眼,缓缓地合拢没有牙的嘴。削瘦的下巴,只露出灰白针尖状的白胡渣。脸颊塌陷衬托出下巴更高地翘起。他嘴一直张着睡觉。胸口塌陷,眼窝塌陷,嘴巴张开,又是一个更深的塌陷。现在已经全白的头发炫着光泽,整个人像被风雨剥浊很久的一段朽木。

我无言地久久地凝望,岁月的印记,在父亲苍老的脸颊上,刻下了他的无情和残酷。

落日的余辉照亮了西边天空,虽然看不到落霞与孤鹜齐飞,但看到归巢的麻雀鸣叫着回归树林深处,在盛大色彩的落日熔金中,变成了一个个疾飞的小黑点,最后连同村庄也一起沉寂于黑暗。

我知道那满天的霞光,是落日和云朵相恋,最后一次美丽的绽放。我在黑暗中行走时,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但我眼前闪烁的却是彩霞满天。

再匆忙的脚步也跟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父亲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静静的走了。深夜两点多,屋外雪落无声,屋内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我握着老父亲的手,也抓不住几十年的父爱。抓住的只是布满老茧的枯瘦如柴的大手,那些老茧已经深深地嵌进他的肉里,指关节扭曲变形。我像触摸到粗糙的土粒,硌得我心疼。

父亲粗糙的大手,在我手心里一点点变凉,父亲的身子也一点点变凉,白被单下,父亲年轻时就弯下去的背挺直了,骨架匀称有型。我发现,父亲还是挺拔的一个男人。苍白的脸,在灯光下闪着白瓷碗的光泽。

我们的父亲都年轻过,英俊过,像那抹绚丽的彩霞,只是在他生命消失的一刻,我才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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