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人闽东茶 | 张贤泉：家乡的老茶树

宁德市茶产业发展中心

栏目协办 >>>

张贤泉/文

这次回到老家，将菜园子边的一排老茶树修剪了杂枝，抽去了一些多余的树干。原本丛生乱长的老茶树，这下看去显得精神多了。母亲在一旁看着说，明年开春又可以采到老枞树上的新茶了。

古人称树龄五十载以上的茶树为老枞，而这一排茶树是爷爷的爷爷亲手种植的，少说也有百余年的历史。老枞茶叶除了香味浓郁经久耐泡，回甘中还带着一丝特有的青苔气息，使人回味无穷。当年爷爷酷爱喝茶，每天早饭前喝一碗蛋茶是恒久不变的生活习惯。

蛋茶，顾名思义，即以烧开的茶水冲泡鸡蛋，这是家乡一种特有的喝茶方式。在老家，每户人家的灶边都有一个小火炉，那是专门用来烧煮茶水的。家里来了客人，不像闽南人那样泡功夫茶待客，而是敬上一碗热腾腾的蛋茶。主人在小炉子上填满火炭，点燃，将茶壶放置炭火上烧开，滚烫的茶水冲到装着鸡蛋的茶碗里，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蛋茶端到了客人手上。这是老家人简单的待客之道，也是老家人隆重的礼数规矩。

老家人善用两种或几种食物相搭烹制的技巧，牡蒿炖兔肉、山苍子煮小肠、鼠麴草夹米粿等等，是当地药膳的重要代表品种，而蛋茶在药膳中应该算是最为经典的了，简简单单，一个蛋，一碗茶，顷刻而成。据说茶叶中富含各种氨基酸，而鸡蛋含有大量维生素，两者结合产生一种多糖酶物质，除了能提神醒脑，更能促进血液循环，起到延年益寿的功效。曾经有中央电视台记者来村里采访一位百岁老人，询问老人有何长寿秘方，老人说除了规律的生活习惯外，唯一的秘方便是每天早晨喝一碗蛋茶。

村里的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茶树，大家在园边地角栽种几株，既不占地又便于管理。柴米油盐酱醋茶，虽然茶排在最后，但家里不能没有了茶。村里的女人都是采茶能手，男的都是制茶高人。春茶开采之后，青茶味、炒茶味、晒茶味充斥着整个村子，走过哪都是为茶忙碌的身影。

听奶奶说，咱家的老茶树是太爷爷年轻时栽下的。太爷爷日常经营榨油坊与水碓房，工作繁忙，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茶不离手，还专门在榨油坊与水碓房之间的空地上建起了一栋小屋，用作饮茶休憩的场所。太爷爷特地从武夷山引进品质优良的茶树，种植在榨油坊后面的园子边，最多时达上百株。

每年清明节前夕，茶树长出了第一叶嫩芽，奶奶不失时节地采下了它。一年中的第一批新茶，爷爷做得也分外细腻，从晾青、捡青、杀青，到揉茶、烤茶，能从爷爷熟练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他虔诚的仪式感，也能从爷爷眉宇间的神情里，捕捉到他内心满满的获得感。爷爷平日里经常对我说，咱家的这些茶树与众不同，产量大、品质好，日后要永久留存下去。

今日回味起爷爷的话，才开始理会爷爷曾经留给我那三天阴沉着的脸。那年我上了小学三年级，看到同桌有一个花花绿绿的铅笔盒，十分漂亮。同桌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对供销商店里摆着的铅笔盒垂涎已久，便偷偷地采了自家的茶卖给大队的茶叶加工厂，得了一角五分钱，刚好可以买到一个铅笔盒。

当天下午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悄悄溜到榨油坊后的茶园子里……

母亲看到我突然多了一个漂亮的铅笔盒，连忙问我是从哪来的，母亲担心我是偷同学的。当我说出是采了自家茶叶时，爷爷也听到了，当即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桌子，气得饭也不吃，竟自出门而去。接连三天，爷爷都板着脸对我不理不睬，奶奶告诉我说，那些茶叶是爷爷的心头肉，他每年都担心茶叶不够一年的量，匀着来用，你却偷去卖，他能不生气吗！

的确，茶在农家人心中的位置是至高无上的。初一十五祭神拜祖，首先是在香案前敬上三杯茶水，而后才点香烧纸。在乡间的寺庙、神龛、桥亭、古树头、古石碑前，无不例外地摆设着奉祀茶水的杯或碗。人们对先祖及神灵的敬仰之心，是以茶来传递的。茶，此刻已超越了它为人饮用的本身功能，它是沟通人与神之间的一座桥梁。

记得有一次家中造新灶，奶奶将稻谷、豆子、银耳环等几样物件装进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上以茶叶填满，用红丝绸包住瓶口。造灶师傅毕恭毕敬地接过瓷瓶，朝天地拜了三拜，口中念着五谷丰登吉祥平安等话语，将瓶子置于灶膛底下，然后铺上了灶砖。原来，造新灶都有“填七宝”的习俗，五谷粮食自然是宝，银器也是宝，而茶叶也进入了七宝的行列，可见茶在人们生活中占据了何等重要的位置！

当年远赴厦门求学，临行前母亲在我的背包里塞入一包茶叶，叮嘱我说到了学校一定要先泡一杯茶喝下，这样才不会水土不服。到达后我照做了，同时观察到其他同学也大都有这样的做法，只是各地人所带来的物品各有不同，永定的同学带的是闽西八大干之一的菜脯干，湖南长沙同学带的是一包辣椒干，而北方的同学从家里带来的则是几枚鹅卵石。我知道，一地一品，在老家，茶叶是这片土地生长出的精灵，已然成为这片土地的化身。

每次回到老家，首先喝下的总是母亲冲泡的一碗蛋茶。果然，老家的茶味的确与众不同，酽醯醇醴，芬芳馥郁，特别是那一丝或有或无不易捕捉的青苔味儿。在外工作，走南闯北，喝过的茶算是不少，不管是平常的工作茶，还是高价的精品茶，喝的当下叫几句“好茶好茶”，过后也真没有留下特殊的记忆。对我而言，没有一种茶的味道能胜过家乡的老茶。

在城里定居后，老家的茶树一直无人管理，长得七零八乱的。今年父母搬回了老家居住，我看到老茶树杂乱无章的样子，买来了一套园艺工具，修修剪剪，这不，母亲说明年又可以喝上自家的老枞茶了。

于是，我盼望着明年的春天早些到来！

来源：闽东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