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完善战国简帛整理隶定标准
战国简帛资料具有古文字的“面相”和先秦文献的“底色”,整理难度较大。战国简帛的整理过程,就是扫清识读上的重重障碍的过程,是把一个从形式到内容都陌生的信息系统,转换成现今大家熟悉的信息系统的过程。整理者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二传手”的角色。
隶定是将古文字的形体转换成后世通用的字体。简帛文字的隶定,就是把简帛文字转换成楷书,是整理过程中的基础工作,也是最具关键意义的一个环节。长期以来,简帛隶定五花八门,显得颇为凌乱,这主要是由于整理者的目标和对文字的理解不同而导致的。这种凌乱给人一个印象,好像隶定是没有标准的,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
隶定的检验标准
根据目的的不同,隶定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为了储存字形,二是为了文字的信息处理,三是为了文献的释读。如果把几种不同面相的隶定杂糅在一起,势必造成隶定上的乱象,给读者造成无法承受之重。战国简帛整理的主要目的是释读,因此隶定必须围绕释读展开。这样就可以从客观上对隶定建立起一套检验的标准。
首先,隶定必须有利于正确地理解字形结构。汉字是表意文字,字形结构和它的音义有关,而它所表示的音义有助于理解文意,因此好的隶定必须有利于正确理解字形结构。汉字的这一传统优势,不应该在隶定的过程中消失,而应该得以保留和发扬。
其次,隶定必须有利于体现清晰的字际关系。汉字是一个符号系统,字与字之间界划清晰,是该系统正常运行的前提。因此,隶定必须有利于体现清晰的字际关系,尽量避免产生新的混乱。
再次,隶定必须有利于正确理解文意。隶定是一个过程、一种手段,目标是释读,因此,隶定必须有助于理解上下文意。如果隶定之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字,不知道它所表达的意思,这种隶定徒增隶定字形,对释读毫无意义。
最后,隶定必须兼顾自身的系统性。隶定以后的文字,构成隶定文字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彼此相互依存,不可或缺。这才是理想的状态。要达到这种状态,必须彼此照应,兼顾隶定的系统性。
体现时代追求和学术进展
根据上述标准,在简帛隶定时,应当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从众多异体中寻找有代表性的主形作为隶定的依据。一个字有各种各样的写法,如后世有传承字,应以传承字为隶定字。传承字属于后世竞争优胜者,可以将其看作主形。如没有传承字,应以使用频率高、流传广、有代表性的字形作为主形,作为隶定依据。
二是尽量避免讹误字形的依样隶定。讹误字形影响字的形义关系甚至字际关系,若依样隶定,不仅不便识读,而且容易产生误导。因此,对于讹误字形,应尽量避免“依样画葫芦”,应作适当干预处理。比如上博简、清华简中有一个当“迩”讲的“逐”,与其隶作“逐”,不如直接隶作“迩”。类似的例子还有战国简的“龟”,字形为“黾”,用为“龟”,如果依样隶定,应该作“黾”,可是隶作“黾”读不通文例,不如直接隶作“龟”。
三是避免出现新的同形字。同形字是指形体相同而音义不同的字。同形字与文字的区别律是相矛盾的,所以越少越好。如《说文解字》收从糸今声的字,解释为系衣服的带子,从糸金声的字作为它的籀文收录。这个字《类篇》糸部说它是“布帛名”。包山简中的
,过去一般隶定为从糸从金,考虑到它有同形字,简文用为“锦”,是“锦”的异体,最好直接隶作“锦”。
四是要避免增加新的字符的隶定。只要能够在后世找到对应字,就应该直接用后世对应字来隶定,尽可能避免新造字。比如郭店简中的
,相当于后世的“终”,直接隶作“终”就好,没有必要依样隶定为上“夂”下“糸”。依样隶定增加了新的字形,仍然不能解决问题。
,《说文解字》说是“古文终”,根据这一解释,当然可以隶作“终”。但因为已把
隶作“终”,还是把
隶作“夂”为好。“终”和“夂”都是现成的字符,都有广泛的认知基础。
五是要注重与今文字的对接。就其发展阶段而言,战国简帛文字处在从古文字到今文字的发展过程当中,异体极多。把变动不居、处于发展过程当中的字依样隶定,会出现许许多多新的隶定字,这些隶定异体虽然以隶楷的面貌出现,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落地。如上博简《曹沫之陈》的
,过去有人把左边隶定为从糸,右边隶定为从厂,从二,从口,从火,从土。这种隶定,只是笔画部件的转换,隶定以后,仍然不识,不能真正达到释读的目的,应该直接与今文字对应,隶作“缠”。
战国简帛整理隶定难,难在对文意的理解,难在对字的构形的分析,难在对字际关系的把握,难在兼顾隶定的系统性。就某一语境某一单字来说,隶定的最佳选项只有一个。如每一字都能找到最佳选项,累积起来,就能形成系统性的最佳方案,战国简帛整理的面貌就会发生整体性向好的改变。
整理者要清楚认识到,战国简帛整理隶定是一项纯粹的学术工作,应秉持学术至上的理念。要清楚认识到,战国简帛整理隶定是为读者提供阅读文本,应时刻为读者着想。为读者提供的阅读文本力求忠实于原著,明确、简洁,不宜引申发挥,更不能故弄玄虚。还要清楚认识到,战国简帛整理隶定是一项与时俱进的事业,应体现时代的追求和新的学术进展,决不能故步自封、抱残守缺。
战国简帛整理隶定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共同的学术事业,我们要积极建立战国简帛的隶定标准,并将其逐渐推广开去。
(作者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