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良平：那年徒步去北京（十一）

【作者简介】曾良平，网名拜林西甫、大地栖居者。邵东县人，男，1970年7月生，一生爱好是天然，不求闻达于诸侯，痴迷于文学，赖法学以栖身。信奉白乐天所言“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视卡夫卡为终生偶像，知我罪我，庶几在焉！

那年徒步去北京

(十一)

曾良平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南归

头一次坐地铁，很新鲜，比坐公交舒服多了，很快便到了火车站。

阿林给我们买了火车票，还给带了一点车上吃的东西，然后和他们依依惜别。短短几天，我们结下了深情厚谊，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重逢，真的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阿林送我情”啊，行文至此，叫一声杭州的军哥哥，你是否邀约二十周年后的阿林回老家一聚，我有一坛二十年陈酿的蔡九酒与你们把酒言欢，还有最正宗的猪血丸子、干鲜子鱼一起恭候，让咱们共忆往昔峥嵘岁月。

列车徐徐离开北京，夜幕悄然降临，又是华灯初上时。

来时的晚上飘了小雨，去时亦是暮雨潇潇。

再见了，阿林，再见了，朋友们，再见了，北京。

我们还会来看你们的。

一觉醒来，到了新乡。

回想前几天站在国道上看火车，如今正好颠了一个个儿。

只是很难分辨出哪条道是我们走过的。

玉米开始抽穗，才一周的功夫，却给我们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屋顶上睡觉的人们慢慢爬了起来，整个城市开始苏醒。

新乡过去就是郑州，马上就到黄河大桥，我们严阵以待。

这次总算一睹黄河的真容，它不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

而是浩浩荡荡，漫山遍野，气吞万里如虎，它把大地的一切都吞噬、融化了，或许正因为如此，它才是中华民族母亲河的象征。

我不知道它是否深不见底，可这威严磅礴的气势真够吓人的，面对它，只有全身心的慑服。

无边无际的河面上，什么也没有。

来无踪去无影，信哉，“黄河之水天上来”。

看不见了，一条雄浑的黄龙。

它的魅力远胜过长江，它的绵绵薄薄，涵容一切，象征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旭日初升。

那硕大无比的红太阳很快便被浩瀚的黄河吞噬。

滚滚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

晚上十一点，在娄底下车，换乘另一趟车回家。

小小的娄底火车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边是收费的空调候车室，一边是简易脏乱的普通候车室。

还要等三四个小时，趁这段时间可以好好睡一下了。

正准备入睡时，身边忽然挨过来一个人，样子怪怪的，弄得我一头雾水，事后断定那是小偷无疑。虽然身无分文，不那么担惊受怕，但假设一下，后果也很不妙，迷迷糊糊乱七八糟想着，慢慢便睡了。

醒来果然发现有人失窃，那个年轻人的裤子前面划了一个好大的洞，钱被一扫而光。

更可怕的还是后面。

排队上车时，那些人几乎在明打明抢，我们身后站着一排面目怪异的人放哨兼接应，两个小偷挨个从前面的旅客一路搜将过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如此疯狂而猖獗，真叫我等蕞尔小民目瞪口呆，空气令人窒息。

抛包落地的声音折磨每一个人的听觉。

我不禁对此仰天长叹，谈何法治，谈何救国救民，我们离英雄的距离多么遥远......

良久，车门才打开，这场噩梦般的表演才宣告终结。

大家一窝蜂涌到车里，没有座位，只好挨着过道找个地方坐着。

那个拾东西的小孩还只有十岁左右，他是一个出来混生活的，典型的小盲流啊，他的命运会走向何方，我不知道。

天麻麻亮，进入家乡地界，那熟悉的黄花、禾苗，一阵阵冲击我脆弱的心灵。

一场突如其来的漂泼大雨让我急急往家里赶。

后记:

本系列连载至此全部结束。一个偶然的机缘，新旧校友相逢，一位老校友突然揭开我们这一段历史，勾起了我难得的讲故事欲望，于是在桌上略带一点夸张地跟他们谈起“搭溜车”，“夜半三更穿雨衣装神弄鬼”，“少华山好汉”等桥段，因为时间关系，很快大家就散了，其中有些听众（比如小读者飞砂）强烈要求我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想到如今网上的人们很流行晒自己的户外旅行经历，我们这一段苦旅似乎也有一点意义，不妨拿出来晒晒。杭州的军哥，（本系列的另一位主人公）读了前面几个片段，多次督促我快点把它整理出来，兄弟朋友的信托，我向来不敢掉以轻心，于是便有了这草草的十一节文字。

总结这次徒步远征，虽然途中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没有全程徒步，有很多偷工减料的行为，但实实在在地也走了七八百里，路途时间十天，跨越两条干线——310与107国道，履足陕、豫、冀、京四地。经此一役，我们的意志得到了磨砺，开阔了视野，广博了见闻。从此我们无惧人生的风雪雨霜，对那些个人情感的小折磨、考试的一时失利、师友的不理解，也能坦然接受。“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随着年齿渐长，岁月变迁，回首半生，碌碌无为，愧对师友，似乎就这一次经历，还能让自己偶尔自豪一番，是的，我苦难深重的祖国，我们无法为你添砖加瓦，只能一直与你同呼吸，共命运。

此次徒步，给我最直接的后果是得了肠胃炎，十几年迁延不愈，这便是路上饥一顿，饱一顿造成的后遗症，直到前些年听从医嘱，多吃苹果，才稍稍缓解。

当然也有很直观的好处。

比如，回到学校，军哥带了家乡的猪血丸子到老乡朱老师处打平伙，说到我们这次壮举，他大加赞扬，连声说不错，不错。大家一边喝啤酒，一边品尝猪血丸子（一直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猪血丸子），朱老师乘性说起他在十六七岁徒步延安、韶山的经历，大家越说越起兴，朱老师决定另辟战场，带我们到学校后门边的一家店子吃羊肉泡馍，（以前吃过几次，但觉得味道一般），我们互相交流徒步心得，谈得不亦乐乎，羊肉泡馍上来了，许是还保留着路上的饥饿感，我们呼噜一下子就把它消灭精光，连一点汤汁都不剩，是的，这是我们吃过最好的羊肉泡馍。然后我们一直聊到月上三竿，才兴尽而归。多少年了，想到朱老师，（听军哥说，他已调到北京工作，祝福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请我们吃的这一顿羊肉泡馍，令我口舌生津，无限向往之至。

还有看得见的好处是我们事后整理一篇社会实践调查报告，报到陕西省共青团、陕西省学联，他们授予了我们“优秀青年志愿者”称号，奖品除了奖状就是一本大相集（我现在还用来盛那时的旧相片），但其衍生价值也不少，我在大学四年借的无息贷款数千元巨款被一笔勾销，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我成了班上少有的大富翁，（因为那钱家里预先准备好了用来还贷），虽然不是夜夜笙歌，但也破天荒地请了几位同学、老乡在酒馆话别，当然书也没少买，所以毕业离校时，搭帮同学们帮忙，硬是将七担书挑到火车站托运，此是后话，就此打住。

临了，再次感谢路上帮助过我们的陌生人，“人间自有温情在”，我们之所以不放弃，一路向前奔，正是因为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当然，也要感谢那些拒绝我们的人，是你们让我们清醒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与脆弱，你们的拒绝，给了我们奋发图强的动力。

最后，还要谢谢八十年代的徒步英雄余纯顺，你一直是我崇拜的真正英雄，还有诗人海子，你的诗歌和那些漫游经历一直滋润我们的心田。

“走在路上，

放声歌唱，

大风刮过山冈，

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山冈上天空望不到边，

山冈上天空这样明亮”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上升”

“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勇敢的心灵像从前一样。

去造访万能的神祗。

而在这之前，我却常感到

与其孤身独涉，不如安然沉睡。

何苦如此等待，沉默无言，茫然失措。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