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第178天


 张 
住宿楼过于年久老旧,加之地处山上,楼栋缝隙间总是藏满了各种生物,蚂蚁是最张狂的一类。
此处的蚂蚁不同别处,一类是身体瘦,淡黄色,个头大,走的飞快的,一类是小过针尖,也淡黄色,若是不动,发现不了那是活着的蚂蚁。
尤其是这些小到针尖般的蚂蚁,每每有一点食物残渣或气味或水汁出现,蚂蚁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排着队,碰一碰触角,拉长一条长线。瞬间就将他们认为的美食瓜分的毫无保留。
一晚上的飞虫落地,早殿前经过,蚂蚁对着飞虫的尸体正在忙活,一滴苹果的果汁掉地,蚂蚁已经围着那滴果汁圈成一圈。
床铺凉席上竟出现小小的蚂蚁,沿着凉席的边沿,发现一只又发现一只。
房间的床铺,桌椅地板,比起以前来,擦拭的更为勤快,而那些无处不在的蚂蚁,竟然出没在床铺,虽比起师父们全部在寺时候少了不少,但出没在床上的蚂蚁总是让人内心膈应。细细观察,发现蚂蚁不仅触角发达,蚂蚁的嗅觉灵敏度也是一流。
房间内不存食物,不吃东西,但凡食物观堂能吃完的,立马吃完,分发水果等吃不完的立马送人,而这些蚂蚁仍不消失,不知道盘桓在这样的房间会不会饿死。
房间闷热,吹着最大档的风扇,汗仍不住外冒,出没在床铺的蚂蚁,用纸巾一个一个捡起来,裹住,送往外面,既怕稍微使力用劲会捏死,又怕不小心会抓不住这么小的东西,瞬间爬出来绕在手背抓不住甩不掉。对付这些小小的生物,满头大汗。烦不胜烦。
撂掉纸巾,果断放弃,出去晃悠。
院子树荫下丝丝的凉风,满院子都是正午盛开的花朵。
三角梅挂满枝条,枝条延伸出花盆几乎垂地,风一吹,满枝条的花朵摇晃。中间白色的一粒粒花蕊点缀在一片紫红当中。
太阳花此时正是最艳丽的时候。
兰花草又长出新的一茬,也已开花。
微风微微吹动满地的落叶。
台阶摇曳的竹林斑驳亮影。
……
那股方才的烦躁,在看到院落里的景忽然一扫而光,院子里这么美,为何纠结那些赶不走又反复出没的蚂蚁呢?

很多当下不能放下的事,换个环境或许就改变了心态,哪怕那片环境,仅仅是几步之遥的院落。

人生总有面对芜杂的时候,换个环境,逃离出来,哪怕只是不远处,哪怕是片刻,将心从那些芜杂中剥离出来,剥离久了,环境只是环境,心只是心,就真的彼此互不干扰,是不是便再也没了烦躁?

午斋后,从河北邮寄来一车卷纸,是按照僧数邮寄,供养师父们的。未在寺院的师父都有份。师父们吃完饭卸货,分发,因为师父们大多未在,有的放回房间,有的搬回教室。数量不多,一人一提,但对于两个人就需要搬动四十多号人的量,则需要多趟,大热天直冒汗。
和一位师父用推车从门口拉到楼梯口,再一包一包扛回楼上,这间未用来诵经,久未人至的空教室,这里已经摆了好些这个安居期间供养师父们简单的崭新生活用品,人手一份,就等师父们回来分发。
记得初来这所寺院,当初负责管理小师父们的法师第一次开会,为大家算了一笔账,在这里几年每个人要花多少钱。算下来,让我们大吃一惊。
法师让每个人写一封信,内容是两年后的自己,两年后,要完成什么,有哪些进步,也可以随便写,写好后法师用信封装起来,他替我们保管着。
两年后,那位负责的法师离开了这所寺院,临走不久前发下那份两年前写的信,当初写的不认真,内容早已忘记,如今想来,五年都过去了,两年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寺院时不时出现点供养,或用或食,每每看这些供养,就会想起当年的法师一开始为师父们算的一笔账。如今总是忍不住暗问,今日份功德可否抵得了每日的消耗。
不管是否懈怠,自为僧,心里总有点事挂碍,即便懈怠,也总不敢太放肆,不会大把的时间消耗在无用的事情,不似以前,把追一部电影,玩乐,睡觉,都会当成理所当然的正事,自认为人生不就是要这样过吗?
时间是日历,划拉划拉,一个月又一个月,师父当初让写两年后的自己,两年是短,而每个人就是在这些看似短短的时间中拉开了差距。
昨日戴着口罩穿过人流,准备去看那座塔,中途被一位女子拦住。
师父,这个在哪里烧?她问我。
这是什么,我问。
文疏。
忽然想起初一十五普佛,如果有人随堂普佛做功德,就要写一份文疏,文疏一定格式,开头就是那句心包太虚,量周沙界,是专门为功德主在佛前回向的文疏。这位女子手里写满文字折叠的黄纸,不知是否也为求佛前回向,专门带到寺院来烧。
放香炉烧吧。我说。
可是那位义工不让。她指指不远处的香炉,香炉边是桌子,桌子上石雕莲花,莲花中燃着一些酥油灯,一位义工菩萨在正守护那些桌子上的灯烛。
那你家里找个干净的盆,烧吧。
女子慎重的表情,似乎那张写满字的文疏对她很重要。
家里也可以吗,她半信半疑。
文疏哪来的,我又问。
我自己写的。她说。
家里也可以。我一边回答,一边想,知道没有地方烧,为什么要写呢?
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父亲说一个人叫胡烧纸,因为他总是有点纸就喜欢烧掉,周围的人就起了这么个绰号。据说这位胡烧纸晚年总是做梦,梦到有人问他借钱,胡烧纸说,我哪里有钱,借钱人说,你经常烧啊,都存了不少。据说是因胡烧纸烧纸的时候喜欢念念叨叨,烧的纸成了他提前存入地府的货币。
故事只是故事,但烧点什么,似乎就能和已经去世的人果真能传达一种信息,已经成为中国民间文化根深蒂固的部分。
随着城镇化,高楼林立,住宿密集,加之火灾需要防范,烧点什么,已经成为一种奢侈,这种民间文化也不得不走向消失。
这类民间文化,在涉及天上人间地狱的《地藏经》中,并无丝毫关联记载。
暂时没看到烧点什么能做功德的。
……

第178天,分享:

文|仓央嘉措

为了今生遇见你
我在前世
早已留有余地
天一黑
家家丢人
那些任性的女孩
都在虎皮花纹中走散
那些不任性的高僧
都在顽强地举例
而一场秋雨
却篡改了
世上所有的鹦鹉和画眉
忘我的我
在寒风中
舒舒服服地
坐失江山——
我不是我
谁又是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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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映画——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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