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钥匙

去年我调入到新单位的时候,第一件要办理的事情是去新配一把办公室门钥匙。

小城人的记忆里,无论年岁大小,都知道原来户县饭店大门口南侧角落里缩着的那个配钥匙的小摊。在那里配的钥匙绝对把稳,从来不需要跑第二回!

如果说钟楼是小城历史的记忆,这个配钥匙摊的主人——一个像石头一样沉默孤坐的女人,一个不善言辞甚至大家怀疑都不会微笑的女人,则亲历了小城四五十年来的大变迁大变化。

小摊离单位十分钟的脚程,我踏着宽阔喧闹的大街西行,穿过新落成的海福广场前面瀑布一样垂下来的红底白字广告布,在大十字新华书店处右拐朝北,那小摊就在前面约三十米。

秋到深处的时节,绿色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天空有点阴郁,在雾霾的助力之下,街道上空成了一片压抑的灰蒙蒙的网。东西向的街道上并不觉得风大,拐上南北向的大街,西北风像是被逼急了小偷,可着劲儿往你的衣服里钻。我打个哆嗦,把衣领紧紧地拉上来,脖子一缩,把自己像刺猬一样包裹起来。

目前这个地方正在改建,蓝色的铁皮档板把路侧挡得严严实实,人行道被挤成了窄窄的一条细线,我只能趔趄着用交叉步和一字步交替,扭扭歪歪地勉强前行。原先气派的户县饭店,已经被拉倒拆建,望着一片灰色的钢筋水泥空壳,脑海里只留下了记忆中宏伟的旧模样。

“咦,怎么找不到了呢?”我已经走出了快50米,居然没有找到小摊,心里不由纳闷起来。“提前还问了人的,准确回答说还在那个位置啊!”

我停住脚步,朝南朝北望了一望,发现小摊居然矮矮的窝在身后20米处,——挡板凹进去的一个小角落里。我当时急急走过,居然没有发现它居然被挤进了那样的小拐角里。

配钥匙的大姐,中等胖瘦,依然穿着那身香色底子撒着碎花的呢子大衣,拢着衣袖,脖子上围着一条辨不出颜色的围巾,像水泥座一样,默然不动,灰白的头发像干枯的蒿草,在风里摇摆着。

她蹲坐在那里,就像她永远的神态,眼睛直直地望着过往行的车辆行人(以前是叮铃铃的自行车,现在是呼呼呼的小车)。今天,她的目光拴在人行道边的树上:一群工人正在搭架子往树枝树身上缠绕彩灯。——为了迎接元旦,小城的“扮靓工程”已经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我返身走过去的时候,她正看得专注。还是那个配钥匙的铁腿木面桌架,不同的是在手工机器上面放着电子配钥匙的设备,架子上积着厚厚的金属细末儿,钢的白,铜的黄。

她的脸上布满像蜘蛛网一样的皱纹,一道一道的密集分布。那些皱纹太奇特了,一条条都像人用刀子刻在树皮上似的,深而且直,密而呈暗灰色。

我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她似乎才回过神儿来,向我端出一份笑来:“要配钥匙?”脸上的皱纹就像核桃皮突然炸裂开来,横斜纷乱。

“嗯。不要等很久吧?”我把手里的样品钥匙递给她。

“很快,几分钟就好。”她打衣袖里拽出两只手,接过去看了看,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麻利地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钥匙模型。

“好一点的,还是一般的?”

“好点儿的吧!”

“30元。”

“好。”

然后她松动手把,把钥匙样品和模型夹子住,迅速拧紧;然后开动电开关,轻微的“嗡嗡”声中,金属末纷飞,钥匙的大型已经出来。

她卸下新旧钥匙,拿起来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钢锉,“噗噗噗”在新钥匙几个齿牙交错处搓了几下,然后吹一吹上面的屑末儿,又用手细细地摩挲了一遍,满怀自信地递给我:“好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课文——《卖油翁》,“唯手熟尔。”

我拿出手机扫微信的时候,指着路边在忙活着往树上缠彩灯的工人跟她聊:“这活儿上上下下的,挺麻烦的啊。”

“嗯,一天缠不了几个。”她又把双手探进衣袖里,“两口子搭档,一天能缠十个树吧。——树上风冽,人在上面待不住。”

“这工钱按天算,还是按树个数算?”

“一个树30元。”她好像挺熟悉。但言语中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儿羡慕或者不屑的意思,又恢复了她如雕像一样的神态。

我跟她招呼要走的时候,她只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看着在树上忙碌的人。我不知道她地目光究竟锁在那些人身上,还是就那么空洞洞地看着大街;我也猜想不出她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就那么空空落落地悬挂着。

小城在变,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作者简介:陈启, 教师,乒乓球爱好者。工作之余喜欢写作,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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