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场
我对小时候扬场的场景记忆深刻。
山沟沟里,天擦黑的一两个小时,下山风很纯粹地吹着,风向统一,风速均匀,是扬场的最佳时间段。大人们常常告诫我们:“趁风抓紧多扬几锨。”这句俗话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扬场是个很有技术的农活儿,一木锨扬上去,带壳的麦子要在头顶的上前方呈扇形一溜儿散开,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麦粒斜落下来堆成沙丘一样的长溜儿,麦壳会顺着风向被吹到较远的一边。
生产队时候,扬场的时候是男女齐上手的。男的操起木杈或者木锨,头上戴着草帽——麦秆编织的,抓紧时间闷着头使劲儿地铲起麦子扬向半空中,那时候只见一锨一杈扬起的麦波,此起彼伏,紧密而不忙乱,地上就像下着麦雨,噼里啪啦地砸落着。——我们在一旁看着,心里都盼着这“麦雨”就这样不要停地下着,我们一年都会有白面馍吃。
女的,通常会有四五个手脚麻利的,拎了长唰唰的竹扫帚,在密集的“麦雨”中快速穿梭,扫去麦丘上带麦壳的麦粒。
那一两个小时,是一个紧急繁密配合有致的快剧,就像武打动作片,一个人慢一下,全盘皆乱。所以,没有人敢偷懒喘口气,更没有人停下来换个姿势,大家都绷着一口气,直到山一样的麦子被扬完,这才各自拍打着身上的麦糠,吐着钻进嘴里的麦灰和尘土,坐在一边歇息漱口喝水。——烟是没有人敢抽的。那时候都是旱烟袋,队长天天早晚在大队高音喇叭里严厉告诫:麦场上禁止烟火!
扬完场,大家才各自回家消停吃饭,辣子花卷炸油饼豇豆稀饭,嘴里吃得吧嗒吧嗒响,稀饭喝得叽里咕噜诱人。是的,扬了场,一年辛辛苦苦播种收割打场得来的麦子,才算是稳稳的收获了。心才稳当了,吃饭也就格外的香。
吃过饭,队长会领着会计文书,把堆好的麦子——一长溜儿一长溜儿或者一大堆一大堆,用刻着字的木板印章加盖印章,整整齐齐的,煞是好看。我们曾经爬到跟前去看,有的是“验讫”,有的是“核”,一帮小毛孩儿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为那个字怎么念争吵打闹不休。闹声里,却是掩饰不住的丰收喜悦。
农民的辛苦,在夏忙收麦时节都凝聚在一个字上 “抢”,——抢日头。麦子在地里熟了的时候,前半晌要割的地,不敢推到后半晌,熟透的麦粒风稍微一吹就全落在地里了,一年的辛苦白费劲儿。晚上要拉回麦场打碾的,不敢推到第二天,万一夜里一场雨,还是泡汤。
“夏忙要人命。”那十多天里,大人们几乎都是几宿不睡觉连轴转着忙活,就为了跟老天爷抢自己的收成。
有一年逢麦熟时节落连阴雨,村里人家便都满是叹息声。大家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麦田连声叹息,“今年要遭年馑!”
遭年馑的整整一年里,大家都只好吃生了牙的麦子,磨出的面粘吃起来粘牙齿,大家老老少少一年里脸色都是绿的,愁苦而沉闷。
我小时候逢过“年馑”,肚子总是饿的状态,无论跟着大人去邻家串门子,进门眼睛都是找人家案头上方高高挂起的馍笼——陕西关中人早期都把蒸好的馒头放在竹笼里或柳条笼里,挂起来,每次吃饭拿下来热了吃。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大煞风景。但从小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一年不遭年馑,那就要舍出命去跟老天爷抢时间,把庄稼抢回来!
“趁风多扬几锨!”这话现在还经常在我的耳边回响,我时时地咂摸,告诫自己:时间紧的时候,就想办法去挤时间;时间宽裕的时候,就妥善安排时间。浪费时间是一个人最不智慧的事情,无论是自己的时间还是别人的。
(作者简介:陈启, 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吃麦饭》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