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61)赴香港 情深谊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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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海女儿袁菁赠书《早安京剧》,明天开始独家连载《袁世海回忆录》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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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讲别的!不止与香港票社做了交流,还应邀访问了中文大学广泛听取意见,结交朋友,受益匪浅,一些热心观众还远道自美国、日本及台湾专程来港看演出,大家都很关切内陆京剧的动向和发展。很多观众都问我有关京剧改革的情况,我说我们一团来香港演出也是改革成果之一,强强联手,老中青三结合……”
“您遇见老朋友了吗?过去上海的……”
“遇见了,很多的。记得吗?回忆录里讲过,四十年代初,上海成立大来戏剧公司,统管黄金、天蟾等几个戏院,我三处赶包。大来公司董事长顾乾麟也是上海恰和公司经理。”
“记得。他爱京剧,票红生。您说,他请您到他家去,他家的墙上画着大大小小麒麟……”
“就是他,我们曾一起唱过《华容道》。我还答应他再有机会去香港,一定和他演一场《华容道》。还有……你们也知道,马志忠。”
“知道、知道。那时叫邀头,四十年代初,您从上海坐船去天津赶正月初三和吴素秋演《别姬》,结果船开到烟台…”
“顺天号船要停泊三天,我和马志忠逛烟台。”
“烟台三大宝,苹果、条子……”
“马志忠后来去了香港。热情!这些老朋友,四十多年再见面,话多得谈不完。他们在香港生活得很好。马志忠请我吃饭,还请我到他家中坐。很是不错,称得上是小康之家。老朋友见面格外亲切。还有一位四十年前红极一时的文武花旦张淑娴女士,几度在上海合作过。”
孩子们太小,没反应。我提示:“小蓉你应该有印象,盖老骨折再接,养好后出山,那一期,旦角就是她,盖老和你叶三大爷(盛章)如果大轴子演《三岔口》,他和你叶五叔(盛长)、我,就在前边或演《取洛阳》,或演《瓦口关》《阳平关》之类的折子戏。她也有时和芙蓉草演《能仁寺》,我来出《双李逵》……时过境迁,当时她很年轻,这次再见雪染双鬓……”
“噢!想起来啦!去年我到北京图书馆查四十年代《申报》,上边有她,我觉得耳生,还问您来着!”
“嘿,你这一惊一乍的,还以为你想起什么大事呢。新朋友结识也是幸事,一位是广东剧名生新马师曾。”
“马师曾?!他还活着?是不是和红线女演《关汉卿》的……”
“是新马师曾,又一代人了,是一位素有善举伶王之美称的粤剧表演艺术家新马师曾先生。他擅长剧老生和小生,艺术造诣极深,在香港久负盛名。现在,他已弃艺经商。新马先生也是位京剧爱好者,与马连良先生交友甚厚。当年马先生困住香港,新马还向他学过京剧老生,我们结识后,也曾有同台演出之议。种种原因,未成,挺遗憾。他为人随和,马路上都叫他马仔!我们颇顺有一见如故之感,聊天很投缘。他也说了想与我合演一场《华容道》……”
“太好了!港陆合作,京粤同台,大有意义了!演了吗?”
“谁都知道太有意义,都渴望能有机会同合交流,可是没演成。条件不成熟,但是这些有影响的事,即使是件大好事,也得经领导批准才成。可惜时间来不及,只能是有一约。我许了愿,何时他有空来北京演出京剧,要哪一个配搭,开句声就行了,我去办!如果我有机会再去港,一定做好准备,一定和他京粤同台演《华容道》!”
“您欠债太多,看来还得去,得还愿去!”
“看国家的改革开放的深入,大有可能!”
“还有什么新朋友呢?”
“新朋友太多……”
“跟“我家的表叔”一样多,“数也数不清”…”
“真倒是……再说一位吧,她也是位舞台剧、电影双栖的当世英雄,六十年代演过电影《荒唐四怪侠》,还有……《龙江三虎》”
“哎哟,可惜我们没看过这些电影……”
“您看见汪明荃了吗?”
汪明荃女士演《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女主角。孩子们都是她的影迷。
“当然,还照了相!”
“相片我们看看。”
“相片太多,得慢慢找。”我说。后来明荃给我来信奇来照片,大大满足了我的孙辈们的渴求。
“再说这位粤剧女艺术家李宝莹不简单,一九八一年获英女皇荣誉奖章。她是首位为中西乐团演唱的广东粤剧演员,多有劲,有改革精神。现在艺术中心执教,又为香港电台主持《梨园之声》节目。和他们一接触才知道,香港粤剧包括当地的舞台剧,戏曲发展也困难不少,是社会发展潮流的影响。你们说,电视这么普及,上了一天班,吃饱了,坐在家里休息着,打开电视,什么戏、什么电影都能看上。有多少人还费那劲儿,出去挤公共车,熬半宿再挤车回来,第二天早上,早早地再挤公共车上班?”
“可满堂照样还是有。”
“所以说,质量是生命!恰恰,我们就忽略了。什么戏,是谁都能唱,可唱和唱大有不同!怎么能让他提高了再唱,咳……怎么不滑坡!”
“您和李宝莹还聊什么?”
“闲聊中,宝莹说及在励群粤剧团担任正功花旦时演过《霸王别姬》。我一听,马上让她谈谈看了我这次演的《霸王别姬》的感触,处理上有什么建议。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当地叫国语。她说,感觉很多京剧剧团来香港都演出这一段戏,但没有注意霸王与虞姬的感情,虽然主线明朗,但刻画他俩的互相关怀、充实生离死别的情感仍很重要。英雄所见略同。对了,她还提到他们也改编过《九江口》,但是将《九江口》与《百花公主》的剧情贯穿起来。《百花公主》当初程先生排演过,叫《百花赠剑》。后来,你世芳叔也排演了就叫《百花公主》。这两出戏情节相近。我说希望能送剧本给我。她真认真,最后一场演出时,把他们改编的带《九江口》的《百花公主》剧本给我了。”
“怎么样?”
“要回京了,更忙,没得看,等踏实踏实,学学。小弟,你也应该看看,学导演知识面更得宽!”
“爸爸,和您通信联系过的邓太也见到了吧。”
“当然,相当热情!他们夫妇请我吃饭,到他们家中做客。家中之大之豪华非同一般…”
“爸爸,香港人的生活真的那么富裕吗?”
“俗劲!肯定比咱们富裕!亚洲四小龙之一嘛!
“是俗点儿!你看看送给爸爸的大三开门冰箱,咱们国内有吗?就可想而知了。是不,爸爸?”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我笑看、笑听他们的争论。
“那您见到了那位改演京剧的钢琴家邓宛霞了吗?”
我未去香港之前,就收到香港邓太的来信和寄来的一份报纸,对宛霞有评论。孩子们都很清楚。
“当然!没见面之前,邓太也向我介绍她非常喜欢西班牙那色彩独特,节奏明快变化多端的音乐。说她在欧洲那些年,就曾到过西班牙好几个城市。如今又一发爱京剧爱得不可收,现在正刻苦攻学京剧。原来,她每天要拿顶、下腰,练腿功、练把子功……”
“您等等,她都是青年人了,都定型了,还从头练这些基本功?那得多疼啊!”
“不光练基本功,而是刀枪把子、出手,练昆曲戏、京戏,同时全上。满满的课程,居然比专业演员的训练还紧张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甚至还立志在京剧事业不获得一定成绩之前,决不生育二代。”
“哎呀,整个文武昆乱不挡啊。”孩子们像我当时一样,听后有些震惊了。
“我当时和你们一样地惊讶了。在此之前,我和你们一样,只知她曾在国外学习钢琴演奏多年,在港举办的钢琴独奏会上深受港胞和海外人士的好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听说宛霞到上海专程向俞振飞学习昆曲。我想,喜爱洋乐,何尝不可以也喜爱祖国的民族艺术呢。艺术家为求博学,在闲情逸致中寻求艺术相通之处,相辅相成,攀登更高的艺术境界,倒也有之。谁想她能动真格儿的,这可不多见!这基本功都是从十一二岁或更小一些,趁筋骨尚柔软的时候开始训练的。即使如此,在接受这种训练时,那腰、那腿的疼痛滋味直到今天也一经提及,不光你们,我也依然会在心头浮动。何况像她一个成熟定型的少女了,该受多少痛苦,才能达到舞台上所要求具备的水平呢?尽管我已有六十多年的艺术生涯,可对这样入迷的京剧票友也还属闻所未闻过!费解,终是令我颇觉费解。见了面,我一看宛霞,好,亭亭玉立、娇娇滴滴的一位二十多岁的成熟女孩。我不禁问:“你热愛京剧艺术的心情,我能理解。你学些文戏,玩玩唱唱、过过戏瘾也就是了,你又有这么富裕的家境,并非生活需要,何必去吃这么多苦呢?”你们猜她居然说什么?”孩子们摇了摇头,静静地听着。
“她笑了一笑,说:“苦?不,我认为,这是非常甜、非常甜的事。我喜爱京剧,就要为京剧而献身。爱,需要付出代价才能求得,所以,您说的痛苦,正是我感到的乐趣。您说玩我可不爱听呢,我是要学习、研究京剧艺术嘛!”听听!寥寥数语,言简意赅,透彻地解开了我对她的不解之谜。至此,我不得不重新认识面前的这位相貌娇巧柔媚的女孩子,她有着一颗坚定、深沉,以为事业献身、为乐趣的可贵之心。难得,实在难得!不能不让我佩服啦!”
“她能演出了吗?”
“演出倒没看,可在她家中,看了她演出《百花赠剑》《游园惊梦》的录像,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且不谈她的扮相秀丽、嗓音清脆,单就是舞蹈身段,面部情感传递、内心活动的捕捉与体现,完完全全合乎专业水平!
“爸爸,您对她的谜解开了,我可又有一点儿想不明白了。”
“说说。”
“您说,她那么大了,会钢琴,却没京剧基础,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练成了连您都给发放通行证”,批准为“完完全全合乎专业水平”的京剧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