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攀比越不幸
我们为什么不幸福?
问：幸福和不幸福都只是关乎自我的感受，为什么大部分人会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和别人去攀比幸福？
周国平：我也觉得奇怪，原因可能有二。第一是不自信，之所以不自信，又是因为对自己缺乏认识，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最适合于自己，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第二是不会独立思考，在价值观的问题上没有确立自己的标准，所以就随大流，去和别人攀比。
问：我自己认为的快乐和幸福，在社会上常常不被别人认同，我应该怎么办？
周国平：这没有关系啊，说明你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如果你真正感到满足，就没有必要去管别人是怎么看的了。如果你过多地去关注别人的看法，这说明你不自信，你对幸福的认识还不坚定，发生了动摇。这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你觉得别人的看法好像有道理，你的看法好像有毛病，那你就要想清楚，如果确实是这样，就要修正你的想法。另一种情况是你仍然认为你是对的，但是也许性格比较软弱，因为别人有不同看法，这种人际关系的氛围让你感觉难受，那我认为就不要太在乎了，坚持走自己的路，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慢慢变得强大。
问：您讲的幸福的这些内容，客观上的一些因素，财富、事业的成功、家庭等等，我觉得我都拥有了，还有内在的一些东西，素质和能力，我觉得我也做到了。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成功的女性。但是，在生活中，我又有很多苦恼，还比较浮躁，也有一些迷茫，如果是这样一种状态的话，我怎么去面对生活？
周国平：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不知道让你苦恼和迷茫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幸福不是一种没有痛苦的状态，最大的不幸是麻木和空虚，既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你有苦恼和迷茫，这证明你有一颗活泼的心，不满足于现状，仍然有追求。另外我建议你学一点哲学，人的内在素质不但是能力，也包括智慧，能够跳出来看人生，看得开，放得下，这样可以化解许多负面情绪。能力可以让你成功，智慧才可以让你幸福。
问：我31岁，在父母的生意基础上有车有房，年收入过百万，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却时常闷闷不乐，找不到自己人生的充实和快乐。我也困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态，时常羡慕别人，让别人的评论影响自己，担忧自己几年后还是这样，事业发展不好，没有热爱的事。为什么我几乎感受不到快乐了？
周国平：你还年轻，家境很好，有儿有女，从外在的条件来说，我相信很多女孩子会羡慕你。可是你觉得不快乐，反而羡慕别人，为什么呢？其实你已经意识到原因是什么了，就是没有热爱的事。人生在世，必须有自己热爱的事，才能感到自己有价值，活得有意义。所以你现在应该着重解决这个问题，去发现和寻找自己热爱的事业。当然这会有一个过程，需要进行尝试，培养兴趣，加强学习，我预祝你成功。
问：问一个关于快乐的问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学历很高，社会阅历很广，视野很宽，曾经在成长的历程中经历过不少快乐。到了今天这一刻，他的笑点已经非常高了，怎么样的笑话都让他笑不起来，因为这个笑话可能五年前或十年前已经让他笑过了，似乎不容易找到让他开心的事情。多大的成就他也没有成就感，因为他可能会觉得那是老板的一个恭维。这群人非常理性，对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逻辑关系。我身边确实有太多这样的情绪反馈，很多事项都会很理性地梳理和分析，没有惊喜，他做得好会觉得是应该的，凭什么做不好呢，全世界都说你会做得好。有智慧的一群人怎么样快乐起来，我想听周老师对这些人的建议。
周国平：你描绘的似乎是某一类精英的苦恼，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都见过做过，非常优越，兴奋不起来。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人世间平常的快乐，看这些芸芸众生，你们还在低级的快乐里面折腾，我都经历过了，都看明白了，都不在乎了。可是，你讲的多半是职场上的感受，职场成功，得到承认，别人羡慕，前景一目了然，等等。我觉得这个层面还是比较低的，职场成功就可以藐视一切了？眼界太窄了吧，应该超越这个层面，幸福不能只在职场上面找，可能要去开发新的快乐源头了。我还觉得，人应该保持一颗童心，太成熟了不好，要返璞归真，这样可以重新获得一些天真的快乐。
问：现在幸福感是一个大家都在谈论的话题，近年也有城市幸福感的评价指数排名。您去过很多城市，觉得住在哪个城市最有幸福感？
周国平：我不了解这个幸福感指数的具体排名，我的发现是，哪个城市竞争不那么激烈，那里人们的幸福感就强，比如成都、昆明、杭州，物质领域的竞争是很破坏幸福感的。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是自然环境和人文氛围都好。不过，从有利于思考和写作来说，我看重一个城市的文化分量，所以就住在北京。
问：我在读一本书，美国伊丽莎白写的，翻译过来叫《诗、祈祷和爱》，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你面对人生中三、四件最重要的事情去想一件事件，如果这件事情与其中另一件事情有冲突的话，那么一辈子注定不幸福了。现在我们一方面提倡回归自然，另一方面社会要求的是经济发展，但是经济发展是以改造自然为前提的，所以人类是不是注定不幸福的呢？
周国平：你提的是若干正面价值彼此发生冲突的时候如何选择的问题。但是，正面价值并不是它们的价值就都是相等的，还应该根据它们对于人类幸福的重要性排出一个次序。如果互相发生冲突，比较次要的价值应该服从比较重要的价值，这样做就是在最大限度地争取人类的幸福。相反，如果为了比较次要的价值牺牲比较重要的价值，人类就肯定会不幸福。保护自然和发展经济二者都是正面价值，但是对于人类的幸福来说，保护自然无疑比发展经济重要得多。人糊涂就在这一点上，社会和经济庞大了以后，就忘记了自然是自己的来源。按照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人类的前景堪忧。
问：我有一次出差，途径纽约的曼哈顿，到西非的一个岛国。在曼哈顿看到了日进斗金的精英们脚步匆匆，在非洲的岛国看到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黑人手里拿着木棍，在太阳的炽烤下悠闲欢快地跳舞，他们大多是文盲。不知道您认为谁离天堂更近？
周国平：天堂实际上是指精神乐园，离天堂远近当然要用精神指标来衡量。耶稣说，想上天堂的人必须回到孩子，强调精神上必须单纯。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丰富，一个人在精神上应该既单纯又丰富。物质越多，越陷在物质里面，离天堂就越远，所以耶稣又说，富人进天堂比骆驼钻针眼还难。不过，你提的问题比较复杂，牵涉到文明的双重价值，既有正面价值，又有负面价值，如果你要杜绝后者，前者也会失去，只能是尽量减少文明的负面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