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推荐|我的外婆叫“范翠环”

我的外婆叫范翠环

作者：咏樱

我的外婆叫范翠环。我没有想到这像她这样苦难的一个乡下女人，居然有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

今年清明去给外婆扫墓，第一次知道外婆的姓名。

外婆的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可以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可惜明珠暗投，偏偏遇人不淑，便没有了光芒。用旁人的话来说，外婆命不好。她嫁了两个丈夫，第一个丈夫患喉癌死了，后来又嫁了一个丈夫，在城里呆得好好的，偏偏自愿下放到乡下去，结果外婆带着几个年幼的儿子举家跟着下乡，吃尽苦头。

外婆的第一任丈夫姓范。她跟这个姓范的丈夫生了四个女儿，死了两个，一个被当时路过的伤兵带走了，只留下我母亲一个。我母亲8个月的时候，外公得了喉癌，吃不了东西，活活饿死了。

后来外婆带着母亲改嫁，嫁给一个姓陈的男人，这就是我后来的外公。外婆跟后来的外公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因为家境不好，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抚养，留了两个儿子，老大和老小。还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母亲的妹妹，因为肚子疼，在8岁的时候被山村的赤脚医生用虫药打虫医死了。每次说到这个屈死的妹妹，母亲都很惋惜，她说这个妹妹长得很漂亮，还说，弟媳妇总不如自己的姐妹贴心。

外公为人懒散，没有什么进取心，但是人很善良。先前当过民兵队长，人家分房子给他，他不要，让给别人，后来带着一家人住在礼拜堂里。再后来在县里的三角剧团演戏，一个月领30多元钱，养不活一大家子人。60年代搞运动，本来他在县剧团快要转正，谁知道有一天他拿着一张表兴冲冲跑回家对外婆说：“我要去下放，乡下有饭吃、有地、有房子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把外婆给整蒙了，不过外婆是一个思想守旧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她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对于外公突然燃起的冲动和热情，她没有说“不”，而是坦然接受了。外婆的姐妹叫她不要跟着去乡下受苦，她说：“他都能吃苦，我更能吃苦。”就这样，她义无反顾地带上所有能带走的家当，以及两个年幼的舅舅跟着外公去偏远的乡下下放。

他们先是到了光泽附近一个很偏远的山里，山路很陡峭，一路拐上去，仿佛要拐到云端。母亲回忆说那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只记得在很山里，其他便没有什么印象。乡下条件很差，并不是外公想象中的世外桃源。那里什么都没有，需要靠自己白手起家。为此，外婆吃了很多苦，可是她从不抱怨，她认为这就是她应该接受的生活。

在外婆带着一家人辗转生活在偏远的深山里的时候，我的母亲出嫁了，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比我的母亲大9岁，我的父亲还是1940年出生，我的母亲是1949年出生的。我的父亲在收容遣送站工作，一个月领30多元的工资，要养五口人，还有我那守寡独居的奶奶。

相比于我的外婆，我认为我的奶奶幸福得多，好歹她可以跟着我的父亲，不要辗转于城乡之间。

再后来，外婆他们又迁到故县乡下一个叫“月家窟”的地方。即便生活如此艰难，外婆还是帮母亲带大了两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们都是在外婆的背上背大的。外婆背着他们种菜、做家务、喂猪。外婆骨子里是重男轻女的，她对我的两个弟弟特别疼爱，尤其是对我的大弟弟，对我，则没有什么感情。

我曾经跟母亲去过外婆在月家窟的家，那时我大概8周岁。我在那个破旧的楼板房跑上跑下，楼板落下的灰尘在阳光中慢慢消散。我也曾在村前的大树下被一群昂着头的大鹅追赶，当时我被穷追不舍的大鹅吓哭了，后来幸亏外婆及时赶来，她驱散大鹅，救了我。在年幼的我的眼里，那看上去十分瘦小的外婆顿时显得颇为高大。

离开收容遣送站后，父亲到酒厂当了一名仓库管理员。记得当时外婆到我们家，没有事干，就背着冰棒箱子，上街卖冰棒。大弟也学着外婆上街卖冰棒。外婆说大弟懂事、能干，对他十分疼爱，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塞给他。大弟跟外婆很亲，他知道外婆疼他。

外公有时也来我们家，他来找母亲要钱买烟抽。

我们家三个孩子，两个弟弟跟外婆都很亲，因为他们都是她带大的，唯有我，在父母身边，独守着父母的爱没有离开。从小我就很喜欢读书。外婆说：“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反正将来要嫁人。”她看不惯我只会读书不会做家务，后来我被保送上大学，母亲很高兴，在家里摆了宴席请亲戚们来吃，而她却没有流露丝毫的喜悦。

我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倘若是我的大弟上了大学，她一定会笑得乐开了花。

再后来，父亲调到拘留所工作，而外公一家也从故县乡下搬到了城里的东关下面，在那里租了一个房子。外婆给人当保姆，她带了一个小女孩住到我们家里。她勤劳、肯干，我觉得她很像鲁迅小说《祝福》里的祥林嫂，每天就知道埋头做事，种菜、洗衣、烧饭、带孩子，还有照顾我们。她帮母亲做了不少的事，解决了母亲的后顾之忧。这个时候，母亲从棉纺厂办了病退，自己上街做些小生意，卖煮好的花生和粽子。

我考上大学之后，那个小女孩也到了5、6岁，她被自己的父母接回家中。外婆就没有再给人当保姆，而是离开我们家，住到家在故县乡下的大舅家里。

因为常年碰冷水，她染上了慢性支气管炎，天一冷就咳嗽，常常夜里也不停地咳，吃了很多药也没有用。最后，她实在无法忍受疾病的折磨，在某一个跟往日一样平淡的白天，上吊死了。

我的外婆是一个好人，她的勤劳和坚韧的精神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她的个子很瘦小，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使不完的劲，能撑起一个家。

至今想起她，我还是会觉得内疚。我从未好好爱过她，就连她的姓名也是刚知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记得，我的外婆叫“范翠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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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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