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赵畅/撩人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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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畅
有人说,江南天生就是一幅巨大的中国水墨画。是的,这是因为江南水乡泽国的禀赋让其水墨淋漓,令其妙趣横生,以至而时时都浸润着文化的韵致,处处都呈现着历史的质感,事事都洋溢着审美的精魂。
打开这幅中国画的画轴,走进画的意境里,那一排排粉墙黛瓦的老屋,一棵棵随风裁剪的翠柳,一座座守候千年的堤桥,诱惑并引领我去追寻、感触久藏于心的江南梦境……
“广陵”听琴声
江南的水,柔情时浅水淙淙,坚硬时深水幽幽。说到底,江南的水,也是有着鲜明个性的,它既有柔性、温和、优雅的一面,但更有刚强、韧劲与执着的另一面——这般情感因子、精神元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间或也渗透于人的血管、蛰伏于人的脾性、熔融于人的脊梁,终让我们或敬畏之,或感佩之,或扼腕之。
有一天,我慕名走进了上虞一个叫广陵的小村。而正当为难觅嵇康踪迹发愁之时,竟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从一户农家小院飘逸而出的《广陵散》曲。
一段尘封的历史,竟在一个偶然的时节被悄然打开,我心跳骤然加速。倾听这天籁之音,透过音乐的质地,仿佛打量到嵇康那双弹琴的手。那不乏坚韧的手指,以刀的削刮之势在弦上行走,一挖一刮之间,音的灵魂怦然铿响,分明透出历史的影子。于是,我穿越千年的烟霭,去勾起跨越时空的那份凄美,去体味嵇康的悲哀、怨恨和痛惜。是啊,嵇康那份凄清哀愁、那份壮怀激烈在中国特有的伴着寒冻晦涩的风里竟流动了千年,带着些美丽的隽永的韵味在中国人的心里流动了千年。
嵇康,字叔夜,生于三国魏黄初五年(公元223年),谯国至(今安徽宿县西南)人。因祖籍会稽上虞,住东关广陵村。史载嵇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长好老庄”,“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摆脱约束、回归自然、享受悠闲”,研玄学、议政论的旗号下,随着领军人物嵇康振臂一呼,“竹林七贤”便呼之而出。他们谈天,如长江流水滔滔不绝;说地,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无酒不成诗,村夫农妇见之,以为天人下凡。
嵇康及其六贤,信老庄,尤崇庄子。他们与竹林物化真趣的景像,用庄子化蝶的故事来比喻,似最恰当不过的了。而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魏晋风度、正始之音,说白了,亦即将审美活动融入生命全过程,忧乐两忘,随遇而适,放浪形骸,在本体的自在中安顿一个逍遥人生。
嵇康,其时作为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物,既与曹室姻亲,又是仕族领袖,自是成为司马氏集团征辟、拉拢、怀疑、监视的对象。本来说,嵇康只须“忧乐两忘,随遇而适”亦就算了,可扎根在其思想底层的儒家传统不免隐隐作怪,社会责任感与道德感不时揪着他的心。于是在外在的旷达狂放与其内在儒家思想发生激烈交锋之时,其人格的裂变必然导致其人生命运的惨烈。
毋须赘述什么,只要窥其些许言行,便可推测其命运的必然走向……
史书记载,在洛阳城外和会稽广陵时,嵇康都开过铁匠铺子。每天一大早,他就在大树下打铁。手中的铁锤,击向火红的砧上,火花四溅,叮当叮当的节奏,响彻了邻近的村庄,使其余的世界,包括那个时代的寒冷时间,皆显得寂静无声。《晋书》上说,嵇康“性绝巧而好锻”。其时,嵇康给乡邻打铁是不收钱的。一顿随意的酒肴就好了——然后,他又回到他的叮当叮当的节奏中去。打铁,或许是嵇康的另一种弹琴方式,音符是自由的,不固定的,如砧上火花的随意飞溅,但有着某种稳定而清晰的节奏。其实,在嵇康打铁的诗意中,奇妙地隐含着一曲《广陵散》。
打铁既然是为了图个快活,那么,他的铁匠铺子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团人”向秀深知他的脾性,所以每每来铺子打铁,总是悄悄而来,只顾埋头拉风箱。嵇康打铁,那借助于劳作,将生命与土地链接为一体的诗意象征,是多么健康而自然。当然,人们并非一开始就听懂了叮当叮当的节奏,或许至今仍没有听透。嵇康如此迷恋并不洒脱,亦不高贵的铁匠生活,更多怕只是一种象征姿态,以显乱世的卓尔不群。其实,这何以不符合他特立独行的叛逆气质?
有道是,广陵,并非难觅之地。嵇康在此,岂能不被人找到?某一天,当朝宠信的贵公子钟会,“乘肥衣轻,宾从如云”,突然来到铺子前。钟会亦自是博学多才之人,先前曾将《才性四本》文稿塞于嵇宅门缝而求教于他,约是学术以及更多政治上的分歧,嵇康竟置之不理。而今地位变了,又带着当年的积怨,之于嵇康,是祸是福甚是难料。然而,嵇康的所作所为,到底令在场的人们为其捏一把汗。不是吗?嵇康顾自锻炼,不交一言。待钟离去,则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年少时就“浮华交会”的钟会,原以为自己的玄学思想能和面前的思想领袖发生共鸣,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嘲讽,自然心怀嫉恨。于是答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是走了,嵇康这刚肠疾恶,不与世俗合流的禀性,却让自己再也无缘生命中的宁静,而从此走向了衰败。他的这番对话实在是违背自己“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政治观了。
性格决定命运,嵇康的不幸怕是一种必然。当好友、魏晋名士山涛举荐代官时,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再顾及朋友的面子,忿然写下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其愤慨的程度,其口无遮拦的嬉笑怒骂,从片言只语中即可窥其全豹:“也许你这个厨师不好意思一个人屠宰下去了,想拉一个祭师做垫背吧……你如果来勉强我,则非把我推入沟壑不可……您如果想叫我与你共登仕途,其实是在逼我发疯……”不啻于此,信中嵇康“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并且揭穿“礼”的虚伪,“法”的荒唐,完全公开了与司马氏利益集团之不可调和的矛盾。
令嵇康进一步走向深渊的,则是“吕安”之案。事情的原委是:嵇康的另两个好朋友,是兄弟俩。哥哥吕巽,弟弟吕安。吕巽奸污吕安妻,反诬告吕安虐待母亲,不孝顺。吕安引嵇康为见证,嵇义不负心,愤然而起,既出庭作证,又挥笔作《与吕长悌绝交书》。信写得极为悲愤,一边怒斥吕巽诬陷无辜、包藏祸心;一边后悔自己以前一直劝吕安忍让,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吕安了。
让嵇康始料未及的是,前后两封绝交信,都先后落到了小人钟会手里。为此,钟会在司马昭面前力谮嵇康:“嵇康,卧龙也,千万不能让他飞起来,陛下统治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但我只想提醒陛下有必要提防嵇康这样傲世的名士。陛下知道他为什么给山涛写那样一封绝交信吗?据小人所知,他是想帮助另人谋反,而山涛反对未能成功,他便恼羞成怒与山涛绝交。陛下知否,过去姜太公、孔夫子不是也诛杀过那些危害时尚、扰乱礼教的所谓名人吗,现在嵇康、吕安这些人言论诡谲、举止异常,又诽谤圣人经典,这样的人,任何统治天下的君主都是容不了的,陛下如果太仁慈,不除掉嵇康,可能无以淳正风俗、清洁王道。”原本就只是一般的私信,起初,司马昭也不当回事,在他看来,一个“不孝者的同党”,和一个把“官场仕途说得如此厌人”的文人该受何种处罚,实在难以定论。钟会可谓乖巧之小人,他揣度司马昭之心,极尽造谣中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之能事,其进谏谗言,终于令司马昭心中有了处置嵇康的答案。
真正令嵇康惹下杀身大祸的,则是嵇康放胆拿王凌、毋丘俭和诸葛延等三次在淮南起兵反司马氏的触目惊心的时事,纵笔写下的《管蔡论》。其名义上是替被周公、孔子视为大逆不道的管叔、蔡叔翻案,骨子里是为王凌、毋丘俭和诸葛延的“叛反”鸣冤,乃是影射司马氏父子阴谋篡位的行径。毫无疑义,嵇康明显把讥讽矛头指向了司马氏集团。至此,司马氏集团又怎能坐视呢?司马氏可以容忍阮咸、刘伶辈的狂放,可以容忍孙登、皇甫谧辈的隐逸,却绝不能容忍嵇康的性烈。
嵇康的死,很惨烈,亦很从容。刀杀嵇康的刑场设在洛阳东市。刑场上,烈日下,他想起了早年在白塔驿舍(在今绍兴县陶堰白塔村)中练琴,有一天夜里,忽然来了位自称古人的老翁,坐琴旁与之共谈音律,言毕,索琴而弹,“其声商缓,似宫臣逼君晋谋魏之象也。”曲终,言称此曲名为《广陵散》,面授而叮嘱不要再传于他人。接着“指其葬处”,飘然而去。以后,有个叫袁孝尼的人知道了这个曲子的下落,曾多次请求传授都被自己拒绝了。现在自己离杀头的时辰已经不远,难道这个千古奇曲就这样永久地断绝了吗?忽然间,闹声四起。猛抬头,只见刑场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原来,他们是闻讯专程赶来替嵇康请愿——请求朝廷赦免嵇康之罪来担任自己导师的三千太学生。面临此境此景,嵇康感慨万分,正当被压上断头台时,他“顾视日影”,对身边的监杀官说:“行刑的时辰还没到,让我弹一个曲子再走吧!”未等允诺,便向哥哥嵇喜“索琴弹之”。
丝丝入扣的琴声音韵,无不流露出悲愤难抑之情。仿佛那手指一下击碎了昆仑,击碎了泰山,托起了一轮硕大的明月。滞涩处,则似乎凝聚着山的力量、水的力量、历史的力量。于是静于静止之中,忽地音从指间溅出,顷刻间扫尽炎嚣,雪融躁气,弦上跃然波波贞洁、浩浩清气……竹林萧萧,在最后一曲绝响中,随着刀起头落,嵇康终于与山林融为一体,成为一头放达于林间的麋鹿。我无缘一睹当年嵇康这悲壮惨烈的场景,但我想象,在场的太学生其躯体定然会如古琴,其血脉经络亦定然会如一条条琴弦。触摸中,血脉之弦怎能不同频共颤?每每想到此,我会自觉和不自觉地以做出古琴的姿势,将颤抖的灵魂伴着一缕清风明月,飘然远去……
鲁迅先生对嵇康很同情、很欣赏、很敬佩,特别是对于其死因,分析得很透彻。他尖锐地指出:“非薄了汤武周孔,在现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舜尧,而舜尧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懿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断头台上抚琴长叹的嵇康,确切地说是死在自己叛逆的“傲”骨上的。这从他临刑前的喟叹里就能看出来。那个时代像他一样“龙性难驯”的士人都逃不了身首异处的宿命。或许不此于那个时代,整个文学史就是一部铮铮铁骨埋没荒野的历史。倒下的总是时代的行先者。一旦他们的血从闪光的锋刃滴下,那么滋润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时代了。
俟嵇康一死,“竹林七贤”的其他六人便作风流云散,“竹林之游”亦因此而绝,这当是后话。须赘述的是,嵇康刑场上一言“《广陵散》于今绝矣”,多少让人耿耿于怀。其实,所谓“于今绝矣”,并非指曲子本身,而只是反映嵇康临刑时的激愤之情罢了。琴曲《广陵散》经明代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1425年)保存,一直流传至今。只是不知道怅望沧海桑田,透过千年琴弦,嵇康还能否找到几个当年的知音?
从广陵村返回,仰望天空,隐隐约约地从云缝里看见一只苍鹰,于烟水苍茫处飞翔起舞,而那舞台之大、背景之远,还有那翅膀之沉、鸣叫之哀,就都留在了我的心里,我相信那定然是嵇康在弹奏那曲心爱的《广陵散》。
走近“小仙坛”
有青瓷的地方,就必有江河、丛林以及瓷土,这是古代越窑青瓷选择古窑址的前提。只有具备了运输、柴薪、原料这些基本条件,青瓷生产才能水到渠成。其中,靠近江河则是最为重要的核心条件。是的,曹娥江两岸曾经是当年上虞“从山麓到山巅处处是窑场,夜而远望,火长火短,一片莹然通明”最直接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2014年,上虞“禁山早期越窑窑址”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须知道,正是这一次的考古发掘,取得了重要收获:上虞地区是成熟青瓷的起源地,而成熟青瓷的出现又以小仙坛窑址产品为标志。
来到小仙坛瓷窑遗址,附近是一条神奇的山谷,底部开阔的山地里那绿油油的草皮与附近青冉冉的山林相呼应,大给人以苍翠欲滴的感觉。而附近一泓水面,恍若历史的拷贝,只须一按阳光的按钮,曾经的人物、曾经的故事、曾经的场面便尽情流泻……
我知道,这拷贝的底色定是与周围环境相协和的黛绿,因为这里曾经是从东汉中晚期成功烧制出成熟青瓷的肇始地——我叹服古人的聪明和智慧,他们是那样完美地将大自然中的绿色与人类心中最美好的希望交织、交融在了一起。有人将这里出土的青瓷片放置在显微镜下,于是诗意奔涌而出,“出现在人们心扉的总会是旷远的丛林和阳光下一望无际的湖水,往前走,林子越来越近,道路越来越隐蔽,周围一片绿色,凉凉的风里有艾草的香味……
小仙坛瓷窑遗址,位于上虞市曹娥江边上浦镇石浦村,其有小陆岙、小仙坛、大园坪三处窑址组成,是上虞东汉瓷窑分布的密集地,东西相距600米。出土的疊、锺、钵、壶、洗、碗、盏、罐、碟等器物,其釉面具有较强的光泽感,经过科学测试,其瓷胎质量好,烧成温度达到1200摄氏度以上,且吸水率低,胎体烧结好,抗弯强度大,已经达到了成熟青瓷的标准。于是乎,小仙坛窑址被认定为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青瓷窑址,是成熟青瓷的典型代表,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便是那样的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小仙坛瓷窑遗址被人们发现而掀开神秘面纱的一刻,那定然是令人震撼、让人怦然心动的一幕。被岁月尘封了一千多年的一丛丛、一堆堆的残瓷碎片,袒露在阳光下,自向今人展示着古老的秘密。古窑静默,瓷片无声,却在我们的凝视中铮然作声,一千多年前的劳动号子,仿佛正伴随着那些原始的工具发出叮当之声,在江南大地上回荡……小仙坛瓷窑遗址便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让人欣赏的风景,它已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儿找到某些寄托,某些冲击和鼓舞,这大约就是它内涵的丰富性和包容性吧!
瓷土是土,却又不是土。它们有灵性,有思想,当然具备的还有经历。在成长为一件器物之前,它们在长长的岁月里风化,只是偶然或是必然的,会被某一双手捧在手里,抚摸、捏制,并且由着自己的感情来随手赋形。于是,无形的卑微的陶土便以一种艺术品的形式出现,延续了土的生命,又赋予了土的新生。
伫立于成堆的残瓷碎片旁,我总是浮想联翩。它们每一件都经过了复杂的工序,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费尽了多少人的心血。它们似乎一文不名地躺在这里,记录着曾经的失败。想起大宋官窑的制瓷精神就是,一年只生产三十六件,其余全部砸碎。这种精神,自让大宋官窑的“残品”死得其所。然而,唯“残品”中不断累积的瓷魂,始出珍品。小仙坛瓷窑遗址中的残瓷碎片,又何以不记录着当年窑工们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的反思?又何以不彰显着一种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制瓷精神?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呢?正是这一块块碎片,垫起了小仙坛瓷窑遗址登上中国成熟青瓷高峰的基础。
小仙坛令我产生无穷遐想的,自然还是那出土的完整的瓷器和碎片。尽管历经一千多年,却依然莹洁剔透,在它们温润沉静的光泽中,能幻化出东汉窑工们的种种生活情状,甚至他们的悠扬歌声和悲欢表情。我相信,其时人们爱恋青瓷,既是出于生活之必需,更是为了表达心中的理想。在他们精心制作的青瓷中,有对生活的热爱,对梦想的祈望,也有对幸福的憧憬。因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
是啊,受浓郁的地理人文环境的熏陶,使得青瓷在釉色、纹饰、造型、艺术风格等方面,无不映射出水乡泽国的地理特征。作为水乡泽国,上虞拥有汹涌澎湃的大海、奔腾起伏的江涛、微风细纹的湖波、潺潺流淌的青溪、宛转曲折的河流……水是上虞标志性的地理构成要素,是其特色和灵魂之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饮食起居莫不与水相关。于是,将对水怀着极大兴趣和依赖的这种美好情结,自会反映在青瓷的制作上。就在小仙坛瓷窑遗址上出土的瓷片中,水波纹是其主要纹饰之一,其线条之流畅、图案之巧妙、动感之十足,让人叹为观止。是的,看惯了水波荡漾的上虞先民,从此拥有了自己的永远不败的花,那是瓷上盛开的青花,有着比时光还要悠长蜷曲的浪花。
如果说,东汉的窑工们把水所具有的柔和、清秀、淡雅、宁静的性能特征融于青瓷的艺术风格中,形成青瓷特有的柔和、淡雅、宁静的审美感的话,那么,这种艺术境界又何以不是当时人们所追求的生活趣味和精神境界?我总以为,在每一件青瓷作品之中,哪怕是每一块碎片,定然有东汉窑工和自然的对话,有万类生灵之间无声的交流,有无穷无尽的天籁和声。它同时透露给我们一个准确无误的信息:我们的古人,是浪漫的,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才能的。我想像,当天上的月亮被一层薄薄的云雾遮映时,那恰似一件小仙坛瓷窑遗址上釉过了的挂在天上的青瓷,她收藏了属于小仙坛瓷窑时期的历史,洞察了那个时光深处的秘密,她更是一枚充满了乡愁的徽记。
在考古发掘中,考古人员发现了一枚在大园坪青瓷器底部镌刻的“谢胜私印”的方型印章,为东汉出土瓷器中首次发现,其人文价值不可估量。微阖双目间,我仿佛看到谢胜于晨曦初露时,汲起江水,从容捏泥,要不了多少工夫,瓷胚在谢胜手中成形。如果说,这洁白的瓷胚,等待着色泽布满身躯,在人间完成一个不肯褪色的梦的话,那么,谢胜的盖印,似乎在自信中平添了一份对于青瓷展开生命的期盼。因为接下来的时光,便是谢胜以朝圣般的心境,等待窑门的打开。我相信,当满满一窑通体翠绿、莹光锃亮的碧玉展现在他眼前时,布满血丝的眸子残留着察看窑火的余焰的谢胜,一定很享受这一“刹那”,他也一定感受到自己早与天、地、神,与土、水、火融为一体。
我曾想,或许谢胜是一位大师,否则,他怎能有私印?谢胜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私印,让后人记住了他这位制瓷大师。比之谢胜,更多的制瓷匠怕是默默无闻者。你想过吗?一千多年前,有多少匠人在这方土地上辛勤劳作?个别的舍家弃子来到这里之后就从此音信全无,以至有人累死、病死在这里。让我们欷歔不已的是,创造了伟大艺术的匠人,竟连个名字都未能留下。他们是否想过流芳千古?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然而,我们不能否认,他们在创造艺术。没有他们,便没有谢胜;没有他们,谢胜就是孤独的行者。记住谢胜,也让我们同时记住他们。
……
青瓷之美好像陌上的采桑女子,带着一朵朵燕子的啼声,带着桃花梦雨,是那么清新,那么灵秀。每当人们骄傲地说到水之魂、云之魅、山之魄、石之髓的结晶的越窑青瓷,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及上虞的小仙坛瓷窑遗址。要知道,这是一个宣告中国成熟青瓷到来的时代。或许,当年上虞的先民们并没有想到,在满眼青翠的季节,一窑一窑地烧出温润纤秀的青瓷的时候,无意之间,他们掀开了中华古国文明的璀璨一页。想一想吧,假若没有成熟青瓷的诞生,中国的制瓷历史不就得改写吗?
最忆“女儿红”
有人说,明眸皓齿的江南少女操一口吴侬软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依顺汩汩而过的流水摆着浣衣的姿势,哼着浣衣的小曲,在夕阳里温柔地笑,这不知会看酥多少人!看江南“浣少女”,固然美不胜收,然而品江南“女儿红”则莫不让人陶醉。事实上,这用上等江南湖水制作,融入江南民间智慧,嵌入江南工匠精神,又与江南“女儿”情投意合的“女儿红”,又怎不让人欢爱有加呢?
初次听到“女儿红”这个酒名时,我就醉了。“女儿”之于父母,自是疼爱有加,之于天下父母,亦未尝莫然。一个“红”字,既喻“女儿”之美,又点黄酒之色;既添觥筹之趣,更寓事运之泰,一个多出人意表的雅名呵!难怪散文家陈幸德先生兴致勃勃撰文曰:“我相信'女儿红’肯定是绍兴老百姓取的名,如同相信他们为女儿常取梅呀,兰呀,柳呀,菊呀,莺呀,燕呀,云呀,霞呀一样,也有超乎人间烟火气息的意境追求。”
有一天,慕名来到位于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地区——长江三角洲之一的绍兴东麓的上虞区东关街道——绍兴女儿红酿酒有限公司,在参观了大罐浸米、机械化蒸饭、榨酒及蒸酒的一系列工艺,尤其在听闻引进“黄酒配糟混合发酵工艺”令黄酒品质骤升,通过技改,而今公司年生产能力已然达到5万吨的消息后,我情激扬,我心飞翔。是啊,作为中国驰名商标、首批中华老字号,只有不断创新,改进工艺;不断投入,做大规模,才能永葆青春,独领风骚。
“越酒行天下”,娉娉婷婷的“女儿红”,成为越酒之中的一枝独秀,自是与美丽的传说为伍应运而生的。晋时,东关(现在浙江上虞境内)有一裁缝,其妻孕,特酿好酒数坛贺得子用。才知一索得女,裁缝气恼,埋酒地下。十八年后,女儿长大,才貌双全,裁缝将女许与得意门徒。洞房花烛夜,起出埋藏十八年之陈酿宴宾朋,味甘洌,色橙红,席上骚人赞口曰:“佳酿女儿红, 育女似神童。”自此,会稽(今浙江绍兴)一带形成生女儿必酿“女儿红”,他日婚嫁时开坛宴请宾客的地方习俗。
频频举杯,浅浅啜饮之时,油然忆起“女儿红”姣美的传说,我每每情不能自已。这江南青山绿水特酿的“女儿红”,得越人之睿,享地域之利,穿千年之时,从中不是融进了历史的流脉,浸润着文化的积淀,透视了生命的“物化”?站在时空交错的平台上,追随着“女儿红”赐予的一泓酽酽的醉意,我极目远眺,遥想远忆,看到了王羲之“一觞一咏,畅叙幽情”的良辰美景,体味到了陆游“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的无限意趣,触摸到了誓不落阮籍、刘伶之后的徐渭“放浪曲糵”的豪爽烈性,涵泳到了陆游“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离愁别恨……
从远古“山猿酿酒”到“空桑秽饭”之偶得天然的感悟,再到由“糵”而“曲”的人工发酵的创造,“女儿红”独得神韵,尽受其惠,于是得以因艺显声,因声扬名。无论王侯将相、文人墨客,抑或平民布衣、凡夫俗子,无不垂青“女儿红”。谢安后裔、著名电影导演谢晋,对家乡的“女儿红”则更是情有独钟。想血气方刚的当年,他非七、八斤“不过岗”矣,生前八十挂零的他逢年过节到老家小住,免不了要从地窖里取一坛“女儿红”,与家人好友对酌一番。席间,兴之所至,谢导俨然说剧情般地絮叨道说“女儿红”动人的故事及其饮酒趣闻。从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举止里,从脸庞微微泛红的映衬中,谢导显得是那般的年轻倜傥、忘俗快活,更兼醉意朦胧,不知不觉中,大家一齐进入了幽远、浩邈的超逸境界。
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从美国纽约大学学成返归的谢导之子谢衍,闻知“女儿红”这个美好的典型的东方习俗,便摆脱不了乡情对他的召唤。初回桑梓的那天夜里,他喝了三杯“女儿红”,醇醇的“女儿红”,竟令谢衍做了一个恬恬的“女儿”梦:他有意与浙江著名作家沈贻炜联袂,拍一部电影《女儿红》,他要让全国知晓家乡的“女儿红”,让全世界知道中国的“女儿红”。趸拥着家乡父老乡亲的厚望、深情,他们一路同行,不敢懈怠,于是拨开“久久的等”,冲出“频频的问” ,电影《女儿红》终得以今日“开坛酒香浓”。家乡举行的首映式上,《女儿红》的轰动,似始料未及。是啊,点点滴滴的“女儿红”,圆了谢导父子俩的梦,又何尝不圆了家乡人的梦?
“摇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十八岁的脸上像映日荷花别样红。”每当唱起《九九女儿红》这首金曲,我便会忆起前些年我赴美考察的难忘一幕。有一天,我在洛杉矶一家大商场里游逛,走至酒柜一侧,那摆在醒目位置上青瓷坛装的“女儿红”突兀在我眼前,此时此刻,身临其境,那是怎样的一种诗意呵!正当我喜出望外之时,一位美国少妇在与我“哈罗”以后,竟信手将“女儿红”往手推车上放,一放就是八瓶。哇!我投以惊羡的目光。少妇笑吟吟地告诉我:她丈夫爱喝“女儿红”。一口地道的中国话,一腔纯正的普通话,着实令我吃惊。没容我自我介绍,她指着青瓷瓶说这釉色似“海洋绿”,并赞叹一青一红配伍,相得益彰,妙不可言。说着说着,她呤诵起唐代诗人陆龟蒙的诗句来了:“九秋风霜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边诵边走,欲说还休,在“拜拜”声中,她悄然离去。在异国他乡,竟能碰逢“女儿红”知己,不就是“ 女儿红”的福分么?“掀起你红盖头,看满堂烛影摇红”,我们的“女儿红”不早已“洒向那南北西东”了么?
这天生丽质的“女儿红”,这千古宜人的液态琥珀,令观者动容,让饮者叹绝,盖与民俗淳朴、礼教崇隆、学源绵远、文风鼎盛有染,所谓“名酒出于名郡,共相焕发”是也。然而,有道是“女儿红” 琼浆玉液、舒徐水灵、酒香馥馥、芳溢齿颊,赢得无数石破天惊的妙用,千载同调的情致,鄙人区区小文又何以道得尽其百般风韵、万般柔情呢?
越剧最缱绻
在人们的眼中,江南自是一个山温水软、柔意绵长的感性之地,它仿佛婉约宋词里的意境,杏花春雨,黄鹂婉转,燕语呢喃,充满一派才子佳人式的浮华景象,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质地。但我以为,江南如果仅仅只有粉墙黛瓦、翘角飞檐,而没有华丽的越剧,那么,不管多么美轮美奂,历史多么久远,那上面沉淀的,注定只是单调的时间。然而,越剧到底没有错过江南青睐的机遇,其正是在这般轻盈灵动里怀胎、分娩,并以其特有的智慧和韧性,彰显着江南丰沛激越的文化血脉,在苍茫历史中,凸现了江南文化的柔韧,演绎了江南的另一种凄美。
有人说,如果是液体,那越剧就是妩媚的水;如果是植物,那越剧就是水边的柳;如果江南是一艘典雅精致的画舫.那越剧分明就是咿呀的橹声和旖旎的水波。是啊,令人缱绻悱恻、至性至情的越剧,恰如一江春水在“俏丽、跌宕”的河床中已然走过了115个年头。
真正喜欢上越剧,那是缘于一出叫《血手印》的越剧戏。其时,作为一名应大学同窗再三之邀而初次观看越剧的观众,我并不知道戚雅仙与毕春芳已是大名鼎鼎的流派人物。然而,从不情愿到被吸引,从应付到入迷,只是因为对“日非细腻曲流畅,情真意切声犹哀”的越剧悲情花旦戚雅仙的戚派唱腔产生了共鸣。其饰演的王千金一出场便以悲调开腔,一段《花园会》便把王千金当时“纵有心事万千,更向何人诉说”的愁闷、悲苦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与毕春芳一段“法场祭夫”,更是把戚派的悲剧情韵推向了极致。因了这样一段越剧情缘,我得以在以后的时光岁月里触摸越剧的心灵轮廓,感受百年经典的无限魅力……
江南山清水秀,人亦一如山水般清秀,性格柔婉,有一种阴柔之美。于是,注定了越剧要在这片土地上诞生,水袖要在水泽沼国上舞起。光绪三十年(1906)清明节前夕,嵊县东王村艺人李世泉、高炳火、钱景松,在村中香火堂前用四个稻桶、两扇门板搭成临时的越剧戏台,穿上从农民家借来的大布衫、竹布花裙,演出《十件头》《双金花》等。然而,就是这唱书艺人第一次在嵊县本地登台演出,加之此时的越剧只用笃鼓、檀板按拍击节,的笃之声不断,便令越剧有了一个简朴的名字,曰“小歌班”“的笃班”,以别于绍兴大班(绍剧)。新生剧种在古老剧种面前,虽戏班小,剧目少,唱腔单调,可其也有属于自己的优越性——其演出不拘条件,能送戏上门,深入山庄小村演出,且戏班人员少,好接待,不计较报酬待遇,更兼一出出动人故事是如此贴近大众日常生活,一个个故事情节是那样贴近大众心理,一桩桩故事演唱是那般贴近大众日常趣味。于是乎,在“天时地利人和”里,越剧便难以遮掩其勃勃的生机而葳蕤茁壮。当地民谣说“小歌班,吊脚板,男人看了懒出畈,女人看了懒烧饭,自格小囡忘记还”,越剧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如同物种进化一样,“落地唱书”默默地在时光的轮回中,在其适宜的土壤中,不断发育、滋长。在嵊州越剧博物馆展厅的玻璃橱窗内,一张泛黄的《申报》让我眼前为之一亮。抵近细看,上面写有“1922年8月,以王永春、白玉梅、马潮水为首的越剧戏班进入到上海'大世界’”的内容,这无疑成了越剧进军大上海的有力见证。是啊,从1920年小歌班艺人在上海演出《琵琶记》《梁祝哀史》《碧玉簪》《孟丽君》,到在大世界游乐场演艺挂出“绍兴文戏”牌子;从“男女混演”到女班完全取代男班,从中无不张扬着其勃勃的艺术灵性。而当施银花、赵瑞花、王杏花、姚水娟等“三花一娟”名伶脱颖而出之时,当1938年秋,用“越剧”名称替代“女子文戏”中心之时,越剧便谱写着其将要喷薄欲出的精彩华章。想一想吧,在那样一个时代,传统的中国戏曲要演“时装戏”,无疑是一种“时尚”的举动。
谁也没有想到,当我们的祖辈在剡越大地上收集采撷一个音符,用竹笛、洞箫、琵琶、扬琴、越胡以及那清脆的“的笃板”演奏出来的时候,那清悠婉转的“尺调”、“四工调”、“弦下调”竟成了对乡村精神民俗文化最经典的歌颂。曾导演了《百年越剧》《舞台姐妹》等耳熟能详的越剧纪录片的钟冶平导演说:“这种唱法主要以当地流行的宣卷调为主,糅合了牧牛调、莲子行等民歌小调,因为用'四工合上尺’当作尾衬,所以当地人都叫它'四工合调’。”越剧的出身虽平俗,却并不影响其在城市另一“T型舞台”上的走红。那车水马龙的人流,那高耸入云的大厦,那在城市一隅发生的种种浪漫连着酒红灯绿,都袅袅婷婷地从音符里流泻出来,只是越剧还保持着自己的本色,时而翩若惊鸿,时而矫若游龙,时而如彩蝶纷飞,时而如霓裳起舞,时而哀怨缠绵,时而慷慨激昂,似乎蕴藏着永远读不完的人生语言,包涵永远品味不尽的关于情爱和人生真谛。
是啊,悠悠剡溪蜿蜒,一群花样少女从田间走出,带着她们的“落地唱书”,闯入大厦错立的摩登城市。飞舞的水袖,摇曳的身姿,柔婉的唱腔,迷住了那些头发花白的资深戏迷,也令听惯了洋腔洋调的时髦青年们为之倾倒。曲调依旧,板胡依旧,除却了或多或少的土味儿,从此,越剧便有了她新的生命与魅力。同样不能忘怀的,还有“越剧十姐妹”。1947年初夏,为反对旧戏班制度,筹建剧场和戏校,发展越剧,尹桂芳、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徐玉兰、筱丹桂、竺水招、徐天红、张桂凤、吴小楼十人举行联合义演,同台演出越剧《山河恋》,一举轰动上海,“越剧十姐妹”的美名也因之不胫而走,并为越剧艺术底色涂抹了艳红不灭的光泽。而由袁雪芬领衔主演的《祥林嫂》,则似乎更是解开了魅力越剧一个蕴藏多年的“梦”:越剧,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汲取姐妹艺术营养、不断吐故纳新的过程。不是吗?诚如嵊州越剧博物馆馆长俞伟所言:“越剧第一次上台演出时,艺人一不会走台步,二不会做身段,'唱做念打’样样不懂,更谈不上'四功五法’的运用了。于是,小歌班演员就虚心向姚剧、绍剧的大班子请教”。是的,越剧正是在向姐妹剧种的学习借鉴中,在努力的模仿创新里,渐渐开启并开创了自己的面目。
越剧是一个拥有敏锐嗅觉的剧种,它深刻把握时代精神和审美风向,没有太多的历史陈规痼疾缚身,在它百余年的历史中不断推陈出新。越剧,也是一种文化基因,她的传承与播撒,造就的便是一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好年景。是的,如果说京剧高雅如贵妇,那么越剧便是江南的小家碧玉。约是刚柔相济的缘故,豪爽的北方人对于婉转的越剧也开始愈来愈迷恋,那确是一种不同于京剧的优柔韵调。新中国成立以后,其触角由浙江、上海不断伸向全国,各省越剧专业艺术院团最多时有280余个,越剧亦因此被称为继京剧以后的第二个大剧种,可谓名副其实。
如果说越剧是一盏后花园的灯,是以演绎男女情感见长的话,如果说越剧是体现女性至阴至美的一种曲调的话,那么越剧是把女性传统古典的柔媚和现代女性知性的柔韧之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在“中国英台之乡”浙江上虞,当地一家小百花越剧团演出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自将祝英台的奔放勇敢表现得尽善尽美——看似柔婉的背后,却充满着对一种独立自由的精神人格的追求,一种对人生对社会的纯粹东方色彩的思辨。
“梁祝”,被周恩来称为“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作为爱情主题,这是一个超越时空的话题。1998年5月,当上虞小百花越剧团受国家文化部委派,携《梁祝》飞往芬兰参加第二届赫尔辛基亚洲艺术节,其演出受到包括芬兰总统夫人在内的广大观众的欢迎时,那么越剧还只是越剧、“梁祝”还只是“梁祝”吗?
也许,中国式的爱情圣典都是这样,惟有伤悲的分离,才会有幸福和痛苦被镂刻在时间的深处,才会有生死难了的承诺、没齿不忘的期许。“一千多年,时间真的够长的了。人生的酒杯,何以浇却殇情的块垒而空对明月;看春水枉自东流,而独自锥心断肠。知道吗?那道美丽的虹影,是用两个年轻的生命拓印下来的,杜鹃啼血,岁岁年年,它们有理由骄傲地飞翔在万物蓬勃的季节……”每每看越剧《梁祝》,我总是会与一位作家对“梁祝恋”产生相似的感喟。
当一阵阵水样委婉的唱腔、一声声水样妩媚的娇嗔,在江南的乡野市肆间、在江南的谷场河流上悠悠沉浮的时候,那是如水的越剧在水样地流淌。
……
历史上,“五里七里一纵浦,七里十里一横浦“的江南地区,凭借水的流动孕育了灵动、丰沛的水文化,也对江南先民的衣食住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智慧的江南人,更是因之而创造了众多的文化产品,就如越剧一俟飘荡在湖畔水面,也得以成为江南水文化的源头和码头。江南水秀出莺唱,每每听越剧,我总觉声音如水,心情会慢慢被浸润,歌声不空旷悠远,但听后,却是淡淡的空灵。如是听那才子佳人、青梅竹马之曲,细腻而深情的吟唱,仿佛是在对沧桑作独特的诠释,仿佛忧伤,又如领略过的欢快,柔婉的声音是支忧郁的箭,在寂寞夜里,射中每一颗为情或伤或喜的心……温馨轻柔,浅吟低诉中,充满生命灵动的越剧,说啥可以式微落寞呢?“挺住意味着永恒,坚守昭示着一切。”以魏晋风骨,唐宋遗韵,明清传奇做底蕴,以名章典故为作料,以世情百态、江南风韵做酵母,越剧经千余年文化积淀,百余年的血酿成的这坛醇厚绵长的女儿红,在矢志坚守者的精心调制里,定然会散发新的芬芳馥郁,迷醉新的一代又一代——犹如江南的水,带着特有的柔曼诗性,定然能开拓出一番“因流动而交流、因流动而自由、因流动而多元,因流动而灵动”的崭新水域。
……
面朝江南,春暖花开。江南的水古老了五千年的神秘日子,五千年的神秘日子也织就了多情的江南。我在如梦如幻的江南水乡里陶醉,我在“小桥流水人家”的乡情里流连。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江南水乡的梦的话,那么,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心里注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栖息地——不只看到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田野。
作者简介
赵畅,系中国作协会员,第三、四、五届《儿童文学》金近奖评委。先后在《求是》《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每日电讯》《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北京文学》《上海文学》《青年文学》《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解放日报》《文汇报》等发表散文、随笔1000余万字。先后获中国作协主办的“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青年文学》主办的“第二届青年文学散文创作奖”、 中国散文学会主办的“第六届冰心散文奖”。多篇散文进入“中国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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