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百首 | 《踏莎行·燕燕轻盈》姜夔
踏莎行·燕燕轻盈
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白话译文】
燕子轻盈,黄莺娇软。又见到了你,声容依旧,风姿依然,梦中分明是你姗姗向我走来,一步一 轻盈,一声一娇软。你怨嗔——薄情郎怎知不眠时长夜漫漫?春风初吹入阁楼,心,早已被相思浸染。
你说记得,分别时一针一线,为我缝制冬衣春衫。分别后一字一行,挑灯夜读捎回的信笺。一缕相思离魂,暗自追逐情郎,天涯芳草都行遍。啊,那淮南归路,一轮皓月渐冷,正洒照着千重青山,忽忽你的魂梦归去,夜色沉黑里,孤零零,无人陪伴。
【注释】
【创作背景】
此词作于淳熙十四年(1187年),姜夔从沔州(今汉阳)东去湖州,途经金陵时,梦见远别的恋人,写下这首词。
【文学赏析】
据夏承焘先生考证,姜夔在合肥有过一位恋人,他的许多词都是写给这位恋人的。这首词是其中的名篇。词一开始写“燕燕”、“莺莺”的亲昵欢洽之情,然后一折,原来只是梦中见闻。顿挫之后再来一折,不说自已思念对方,却说是对方思念自己,为了让“薄情”了解相思之苦,灵魂出窍,不远千里前来追随自己,并且托梦显现。说情人前来托梦,这是词人认为情人一定刻骨思恋自已,异地同心,彼此有此信念。接着词人又体贴而怜惜地感叹离魂托完梦回去时的孤单、冷清。千山苍冷,月光溶溶,离魂独自赶路,无人照料。词人痛惜情人的深情洋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王国维称:“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人间词话》删稿)
姜白石是南宋著名词人,他的词格调“清空峭拔”,犹如“野云孤飞,来去无迹”(张炎《词源》)。其生平亦如孤飞的野云,飘泊不定。他曾在安徽合肥居住过,“我家曾住赤栏桥”(《送范仲讷往合肥》)。在这儿他有过一段恋爱史,他有好几首词便是为此而作,他写恋情,不同于一些艳词之以软媚纤丽取胜,而是以蕴藉深挚见长,在爱情词中别创一格。这首词,用记梦方式诉述内心深情,无论在艺术构思或者描写手段方面都有独到之处,十分引人注目。
白石二十多岁时在合肥结识了一位女子,“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淡黄柳》)由于他行踪不定,往往聚会以后又赋别离:“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箫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长亭怨慢》)。这里的小桥、玉萧,都是指他那位合肥的伊人。正因为别多会少,两地相思的离恨也就经常在他笔下出现。
小题指出本词写作时间是孝宗淳熙十四年正月初一,地点是在金陵附近的江上舟中。词虽短小,但却写得纡回曲折,含蓄而多不尽之意。上片写梦境,但不先说破,却着力刻画伊人形象(莺莺、燕燕本为女子名,这儿即指伊人),且轻盈、娇软形容她的体态、举止和谈吐,真使人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接着点出上面两句乃是写梦中人,作者是在梦中(华胥国)和她相会。“夜长”两句补叙梦中情,两人互诉情怀的口吻宛然在目:她在埋怨薄情郎怎能想象她长夜怀念之苦,他则有感于相思情意比春天来得还快。这是交织着欢乐与痛苦的场面。
下片是梦醒以后。先写睹物思人,随即借用富于浪漫情调的倩女离魂故事,设想伊人亦如倩女一般,其离魂亦不远千里来与自己梦中相会、黯然归去的凄凉况味,借此展开新的境界。这种写法,做到了白石自己所说的“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也”(《诗说》)。
王国维对白石词多贬语:“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人间词话》)但对本词结尾两句却特别推重:“白石之词,余所最善者,亦仅二语:'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同上)。月光皓洁,千山冷寂,在大自然静谧的气氛中,更突出了离魂踽踽独行、伶仃无依的姿影,而词人魂牵梦萦的怜念之情也随而徐徐流露。《人间词话》又指出:诗人“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花鸟本来不知人的忧乐,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乃是借花鸟以说明特定环境之下人的主观心情。白石此二语之受到激赏,恐怕也在于其能使客观的“外物”(冷月千山)与自己主观的内心活动相互映照衬托,从而暗示出词人蕴藏于心底的无限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