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读诗经(50)定之方中
《定之方中》是诗经·国风中堪称史诗级的一部作品,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它见证了一个已经残败奄奄一息的国家,如何在废墟中崛起,建立新的国都,是一个国家的励志史
国风·鄘风·定之方中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kuí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guān人。星言夙驾,说shuì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lái牝pìn三千。
背景:
在学习今天的《诗经》之前,我们有必要再简单讲一点卫国的历史。继卫庄公、桓公、宣公的或凶暴或弑君或荒淫之后,宣公之子太子朔即位,是为惠公。因为这个惠公当初为了成为太子,不惜谗言杀害了太子汲,间接害死自己的亲哥哥公子寿,所以百姓大臣都不服,经历了逃亡几年又复位的折腾。
惠公死后,其子懿公即位。这位懿公在历史上一直被作为君王的反面教材使用,因为好鹤成癖,不仅给所养的几百只鹤好吃好住,而且还各有官职和俸禄,出门都是由鹤相随,自然不理朝政,百姓有难也不知抚恤。国事荒怠,北方的狄族乘机进攻,懿公要发兵却无人听令,大臣直言:“君好鹤,鹤可令击狄”,既然您喜欢鹤,就让鹤来去抗击狄族好了。
懿公兵败被杀后,公子申即位,是为戴公,庐居于漕邑(今河南滑县旧城东)暂栖。不久戴公死,当时已成春秋霸主的齐桓公率诸侯伐狄,为卫筑楚丘,并立戴公的弟弟公子燬为卫国国君,是为卫文公。齐桓公发兵戍守亡而复存的卫国。漕邑不宜建都,公元前658年,齐桓公率诸侯助卫迁于楚丘。卫文公受命于危亡之际,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卫国日渐强盛。
“文公初立,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汉】司马迁《史记》
公元前642年,邢与狄合兵攻卫,卫文公率兵击退敌军,次年又讨伐邢国,其国力与懿公时不可同日而语。卫文公不乏文治武功,称得上是卫国的中兴之君,《定之方中》对他进行颂扬可谓相人得宜。全诗三章,章七句。诗当作于卫文公的晚年或死后,是追叙当时情事,具有史诗性质。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kuí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定之方中”。“定”是星宿(xiù)的名字,也就是营室星,古人以这颗星在正中时为营制宫室的最佳时期。因为定星每年夏历十月十五至十一月初,黄昏时分出现在正南天空,与北极星相对应,就可准确测定南北方位。而且十月后期方届农闲,严寒尚未至,古人于此时修宫筑室,自是相当科学。所以说“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定星昏中而正,于是可以营制宫室。定昏中而正,谓小雪时。”—【东汉】郑玄《毛诗郑笺》
“揆之以日”,揆,度也。测度,度量。以日之出入来定东西,以日中来正南北。楚室同楚宫,为协调韵律写作“室”。“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楚室,居室也。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 —【东汉】郑玄《毛诗郑笺》
至于栽种树木,古代在宫殿庙宇建筑旁需植名木,如“九棘”“三槐”之类,也有一定规定。楚丘宫庙等处种植了“榛栗”,这两种树的果实可供祭祀;种植了“椅桐梓漆”,这四种树成材后都是制作琴瑟的好材料。古人大兴土木兼顾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这对今天也是一种启发。“爰伐琴瑟”,很有意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立国之初就考虑到将来能歌舞升平,琴瑟悠扬,可见深谋远虑与充满自信,非苟且偷安者比,由此让人品尝出诗中隐寓的褒美之意。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春秋】《管子》
首章写的是群体劳动,那样的科学规划,那样的紧张有序,那样的自豪自信,在颇为整饬而略带进行曲色彩的诗行中,我们彷佛触摸到了卫人重建家园时那种明朗而又热烈的欢快脉搏。可是,人们不可能自发盲目劳作,也不可能群龙无首,这一大规模工程究竟由谁擘画和领导的呢?由此造成小小悬念,自然折入二章的倒叙缘由,章法安排上具有跌宕之势。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
二章追叙卫文公卜筑楚丘的全过程。全过程包括二个层次:尽人事,敬天命。前五句为尽人事,先是“望”,后是“观”。望是登高远望,登上漕邑故墟,眺望楚丘。“望楚”的重复,说明端详得极其细致,慎重而又慎重。此外。还考察了附近的堂邑和高高下下的大小山丘。这显示文公有丰富的堪舆风水知识。“观”是降观,下到田地察看蚕桑水土,是否宜耕宜渔。这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根本大计,作为贤君自然不会疏忽。这五句从“登”到“降”,从“望”到“观”,全景扫描,场面宏远,在广阔雄伟的背景上刻划了既高瞻远瞩又脚踏实地的文公形象。
“观其旁邑及其丘山,审其高下所依倚,乃后建国焉,慎之至也”—【汉】郑玄
最后两句写占卜,经“天意”认可,人事才算定局,它有助于今天读者认识古代历史。
灵雨既零,命彼倌guān人。星言夙驾,说shuì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lái牝pìn三千。
三章写文公躬劝农桑。“好雨知时节”,有一天夜里春雨绵绵滋润大地,黎明时分天转晴朗,文公侵晨起身,披星戴月,吩咐车夫套车赶往桑田……。这幅具体的细节描写图,要传达的信息也不言而喻:文公重视农业生产,亲自前往劝耕督种。由小见大,文公平时夙兴夜寐劳瘁国事的情景,都不难想见。
三章的最末三句是全篇的结穴,揭出题旨:他可不是平庸的一般的人,他的用心是多么的实在多么的深远啊!全诗叙事,都用赋的手法,从赋中让人品味出赞颂的韵味。“匪直也人,秉心塞渊。”二句虽然也是赋,却有更多的抒情色彩。由于文公“秉心塞渊”,崇尚实际,不繁文缛节做表面文章,才使卫国由弱变强。一、二、三章的所有叙写,无不环绕“秉心塞渊”而展开。难怪方玉润《诗经原始》在此句上有眉评:“是全诗主脑。”
诗末句“騋牝三千”,好像与全诗内容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是构成一种因果关系。上述卜地、筑宫、兴农种种是因,此句是果。兵强马壮,常体现一国的富强,在文公治理下,卫国确实日臻富强。《左传·闵公三年》载:“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可见卫文公后期国力已增强了近十倍。《诗经原始》也高度评价文公治卫,称其“不数年而戎马寖强,蚕桑尤盛,为河北巨邦。其后孔子适卫犹有庶哉之叹,则再造之功不可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