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杏园
金泓
我在给很多朋友赠书的签名下,写有“于杏园”。杏园,是我所任教的学校里的一个园子。昔日,孔子于杏坛讲学,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后来者以杏园命名,亦有此意。
学校不同年级、不同学科,有不同的办公场所。我初到学校,进入的就是杏园。十八年前,我还是一名师范毕业生,怀揣着梦想,四处求职。最终,这所学校录取了我。后来,据招聘的老师说,学校需要一位男的语文老师,等了好多年。恰好,我的性别是男。总之,这就是缘分。这所学校最早是所女校,我进去的时候,再过三年,它就迎来了百年校庆。
学校古旧,原先是苏州织造署遗址,有江南三大名石之一的瑞云峰,有章太炎撰李根源书的伟绩碑,有蔡元培题字的长达图书馆。一百多年里,风雨侵毁了古殿、朱门,阳光朗照了礼堂、红楼。十八年前的一个早上,在炎炎夏日里,我踌躇满志地进入园中,我不知道的是,它早已为一个新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个时候,语文组三个年级都在杏园。那个上午我走进了这个园子,我以为我就不会离开。后来,办公室调整,我便搬去了别的教学楼。十多年后,我在外挂职,一年后回来;又在外挂职,数年后又回来。十八年后,我的办公室又回到了杏园。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种缘分。史铁生曾在一篇小说中写道:“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就是这样吧。
我初来乍到的时候,杏园里并无可看之风景,只有一株枇杷树,枝繁叶茂。组里的张老师,年届花甲,德高望重。一日,他看到枇杷已黄,麻雀来啄,便召唤我去采摘枇杷。组里的女同事闻讯后,皆面露喜色。我并无木梯,亦无竹竿,唯有一柄带钩长伞。在一番折腾后,我们收获了些许黄中还略带青色的枇杷。该树不曾嫁接,果实口感一般,但因是自己动手,故品尝起来,也觉甘甜。
后来,园子被精心修缮过,这使我在“案牍之劳形”之余,有了个去处。晴天,或是雨天,我到园子里走走,去默看,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春天,西边墙角处有几株牡丹,盛开时,姹紫嫣红,显得雍容华贵;也有纯白的,显得端庄朴素。牡丹正近靠月洞门,门与亭浑然一体。若角度合适,便能将花与亭共同拍摄下来,有人戏称为“牡丹亭”。夏日,东边的高墙旁有两株颀长的芭蕉,可以去听雨。墙上有砖雕,刻的是《红楼梦》人物。人物大多被芭蕉遮掩。翠绿肥大的芭蕉叶,承受着雨水淅沥,让人想起余光中先生的《听听那冷雨》。秋天,园中可看红色的鸡爪槭;冬日,没有特别的植物可赏,便可去走廊上看看米元章、范石湖、于右任的字碑。总之,只要有意,园子便仿若园林。
今年的春天,我看到园中一棵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有人说是桃花,有人说是樱花,这些我都认得,它们分布在这个学校的其他地方。有人说是杏花,我用手机软件确认了,顿时欣喜无比。我一直遗憾杏园无杏,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已然有了杏树。“杏花春雨江南”,看到了杏花,便仿佛嗅到了江南的气息,这是诗意的气息。
又是一年枇杷成熟的季节,当年的树木愈发高大、粗壮,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条,这使得采摘变得更加容易。我看到一位年轻的男老师,站在椅子上,用竹竿挑着果实,几位年轻的女老师在旁边做着接应。他面带笑容,笑容里带着青涩。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十八年前的我。
杏树就在枇杷树旁,青中带红的果子也挂满枝头。我没有采摘,等着它们熟透,掉落地上,再去捡拾。我望着手中的杏子,想起前些天来看望我的学生。十八年前我曾教过他,他成绩平平。若非有人跟他开过一些恶意的玩笑,我恐怕不会想起他的姓名。他专升本,考各种证书,现在已成为一名工程师,有了幸福的家庭。我想,当他开花的时候,我不曾遇见;当他结果的时候,我也不曾知晓。但只要他是一棵树,终将开花,结果。
我在这个园子里任教,学生来来往往,我曾看到过多少次杏花开放呢?我又曾品尝过多少枚杏子呢?我把手中的杏子剥开,尝了尝,甜甜的,酸酸的,就是教育的味道。杏园,有杏;我有幸,在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