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呓语
醉人呓语
仲伟
仲春三月,午间小酌,微醺,独坐案旁,忽见几上有书两本,一曰《红楼梦》,另一《曾国藩》,似在招手,无翻阅之心。困意朦胧,犹出神遐思,神归,稍晚记之。
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绿水青山之间,一处红墙金瓦殿宇,半新不旧,非庙非寺,高阔数丈,倒也含些气势。殿前一盘石磨,中间有孔,两人转推。一位是青年公子:头戴紫金冠,足登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项上系一块美玉。另一位官服老者:头戴官帽,身穿蟒袍,足登步云履,中等身材,宽肩厚背,脸型瘦长,粗眉下一双长长三角眼,明眸中射两道阴冷光,口阔唇薄,浓密而长的胡须在胸前飘荡,项挂朝珠一串。
走向前来,似乎有些面熟。仿佛认得是《红楼梦》中的宝兄和前朝一等毅勇侯曾公,急忙上前招呼。两人并不理会,只管继续推磨。此二人物平素皆我心仪向往之人,一个是虚而不虚、假而不假的宝兄,一个是实而又实、真而又真的曾公。一美玉,一怪蟒,一神瑛侍者,一前朝大儒。“神交久矣,为何不理”我喃喃自语。再看两人,此刻转磨犹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眼,在人性的本真中此消彼长,在家国的情怀中运转释放。我自语:
依照曹雪芹的正邪两赋论,曾文正公是“修治天下、亦或扰乱天下”的大仁大恶者,身上所禀赋仁、亦或恶的特质,贾宝玉乃生于公侯富贵之家,禀“清明灵秀而又残忍乖僻”两赋的情痴情种。两者皆为禀天地精华的神人。
克己修身是曾公追求儒家“治国平天下”目标的基路。青少年时期,曾有浮躁、贪玩的人之本性,二十岁时,突然立志成为圣贤,改名涤生,意谓洗涤改过重生。此后,修身不已,严于律己,每日必自责反省。并且自省极为苛刻,因为恋床晚起,在一则日记中骂自己是禽兽。克己修身终成治国“中兴名臣”。再语宝兄贾宝玉,生于公侯富贵之家,社会地位处在象牙塔之巅。锦衣美食,鲜花怒马,特定的家庭身份和自身优势决定了贾母之宠,众人之尊。仰仗祖父辈的余荫庇佑,生活环境与克己修身的曾公大相径庭。无与伦比的先天优越性早已跳过了个人奋斗的阶段,直接进入了追求人性自由的时期,也成就了“富贵闲人”、“情情”、“文妙真人”。
无论是文学艺术刻画,还是历史真实记录,家的背景与两者终生紧密相连。曾国藩家书有一千五百封之多,内容涉及修身、持家、交友、处世、理财、为学、从政、治军诸多方面。儒家的入世每时每刻贯穿于曾公的脑海中,齐家是他在修身基础上的进步。自身如此,要求子弟皆如此。他写道“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与之相对应的,再看整部《红楼梦》中贾宝玉也很少离开家这个安乐窝,大观园中,从潇湘馆到蘅芜苑,又从紫菱洲到秋爽斋,再从稻香村到暖香坞,整日间山水怡情,香语软侬,丫鬟小厮随时伺候取水添茶。哪怕是在家中会见“峨冠博带的士大夫”这种常见活动,他都懒得参加。偶尔走动到宁府。也可谓又一种“齐家”有方矣!
儒家思想的精髓在向上进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曾公做到了,所以被誉为“官场楷模”和“理学大师”。达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崇尚“三不朽”的人生境界,后人撰联称之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道家思想的精髓在“顺其自然,无为”贾宝玉做到了,追求人性之自由,且看宝兄结局——“白雪茫茫,大红的斗篷,一僧只顾叩头,只不言语,最终去了,随着一僧一道,只余白茫茫一片旷野”。宝兄终归自然。
有人曰:“惟将世乐厌尽,世苦饫尽,始可返於真我。人生得如宝玉所处,盖横绝四海,竖画万年,不得一也,然即果如所处,其佳者不五六年耳,后为舛逆愁苦矣。”曾公何不也是世苦饫尽者。《红楼梦》在前,曾公日记中多次记录他阅读《红楼梦》的情况,但是,没有见到有直接评论的记载。
曾公读《红楼梦》后不知有何感想?不得而知。我遐想很可能如角山子所说:“宝玉者真性是也,大浸稽天而不濡,大旱流金而不铄,禀之自天,载之自人,操之则生、则灵、则才,失之则死、则魔、则狂、则妄,则病且殆。”
贾宝玉、曾国藩皆返於真我者,真性是也。
酒醒神归,胡言乱语数句,不知言何也,记之。
2021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