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刺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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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 蒺 藜
文|汪芳记
很多年前，S市中医院中医外科，在医院是一个很不显眼的科室。没有多少病人，也没有多少医生，说是中医外科，其实主要是皮肤科病人，其外科特色与我后来工作的小乡镇完全不可比拟。秋冬时节，实习转科转到那儿，来就诊的很多是皮肤瘙痒症病患。皮肤瘙痒，用中医理论最好解释：风胜则痒，热胜则痒；又血虚生热，血虚生风，所以歌诀云：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虽然说主要治血，但治风还是不可避免的。当年，带教的先生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医生，姓杨，七十多岁，瘦得干巴干巴，记忆最深的就是老抽旱烟，特呛，抽几口就用一个玻璃灶灭掉，几分钟后又接着抽，搞得诊室满是烟味。因为是边缘科室，找老先生看病的不是特多，也不特少，一上午稀稀拉拉十几号。似乎搞中医外科的临床用药都不怎么辨证，老先生也一样，皮肤瘙痒的病人，都用同一个方子：蒺藜消风散，在银翘四物汤的基础上加味出来的，而方剂学讲过的“消风散”基本不用，问其原因，大概说了几点，只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方名叫蒺藜消风散，蒺藜当然就是主药了，后来走出学校，遇到这样的病人，用药基本也是在这个圈子转。有时有效，有时没效，但多半有效。
蒺藜消风，一生记忆深刻。现在卅年过去，老先生如果在世，满百了。回想当年，老先生点烟灭烟，一颦一笑，居然还很生动。时光氤氲，一切仿佛在昨日。
开头写这么长一段话，一是想引出篇题“蒺藜”，一是还想说中医跟师实践其实是挺重要的。
老先生用的蒺藜就是刺蒺藜。《诗经》叫“茨”：“墙有茨,不可埽也”、“楚楚者茨,言抽其棘”就是说它。
蒺藜有两种，一种是果实成熟色灰白而有刺的，叫白蒺藜，刺蒺藜，一种是色褐绿或灰褐，无刺的，叫潼蒺藜，潼是潼关，说其产地。潼蒺藜又叫沙苑蒺藜，沙苑也是产地，都是在陕西关中一带。前者蒺藜科，后者豆科，它们在功效和应用方面完全不一样，早期的古医籍，常将二者混成一物。
刺蒺藜干燥果实由5个小果聚合而成，呈放射状五棱形，表面绿白色或灰白色，背部隆起，有许多网纹及小刺，并有一对长刺和一对短刺，质坚硬刺手，味辛苦性温，《本经》把它放在上品中，说是“主恶血，破症瘕积聚”，还有治“喉痹”“明目”等作用，后世对《本经》说的这些功效总结为散风、明目、下气、行血。散风是散肝风，下气是下肺气，行血是破瘀血，明目就不多说了。《本经》说的那“主恶血，破癥瘕积聚”就是通过下气、行血、散风这些功用实现的。再仔细考究，“散风、下气、行血”跟皮肤瘙痒也扯得上关系，风散血行气顺自然皮肤瘙痒也就会消失。所以，关于刺蒺藜的临床应用，疏肝郁、散肝风、消症瘕可以用于肝风上扰的头痛头昏口苦目眩，还可以治疗胸胁郁结引起的胀满疼痛，也可以治疗气滞血瘀引起的各种包块。叶天士在《临证指南》中讲，刺蒺藜开郁，“凡胁上、乳间横闷滞气，痛胀难忍者，炒香入药服之，极效。余屡试之，皆愈。”即是说胸胁间的滞闷，都可以用它。胸胁间滞闷的疾病很多，消化系、呼吸系、循环系的多种常见病、疑难症都可能出现此类症状，包括肿瘤之证。刺蒺藜有效，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其气香，香能开郁；因为其形有刺横生，具有横行排荡冲坚毁锐的作用，彷如古战场中冲锋陷阵的大将。《晋书》记载：诸葛亮与司马懿战，亮五丈原归天，姜维依诸葛亮之计，烧营遁走，司马懿派兵追赶，沿途多蒺藜，马不能胜，只好命兵士两千人穿软材平底木屐在前，将刺蒺藜吸附在木屐上，马才能顺利前行，等到马能追赶时，姜维率领的大军早跑得无影无踪，算是逃过一劫。蒺藜无意中帮了蜀军一忙。
所以，刺蒺藜有“恶草”之称。当然，“恶草”也不一定完全都是贬义词，将其栽种在院墙边，顺着围墙爬在墙沿上，可以防翻墙入室之徒。
有人仿刺蒺藜的放射状五棱形，制成铁蒺藜（也叫铁菱角），军事上怎么用不知道，但用于扎汽车轮胎是很见效的。早些年在乡下听说，某些修车补胎的，生意不好，夜间就在修车店一里两里外的公路上撒些铁蒺藜，过不多时，自然就有瘪气的车子找上门来。听说屡试不爽。不知暗夜时心亏不？
《续搜神记》说了一个以报还报的故事可以让那些至今撒铁菱角的人借鉴：说是沛国有一个读书人，连生了三个儿子，都能够发出声音，就是不能说话，这要让现在的医生看，肯定首先要考虑是不是什么遗传病，甚或基因有问题，但那时科学不发达更没有基因的说法。三个儿不能说话当然苦恼，但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一天遇到一个道人从门前走过，听到屋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就问读书人是什么原因。读书人黯然说，三个犬子，年十几二十，皆不能言。道人大概都喜欢点化，就对读书人讲，你想想，你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那人想了半天，惭愧地说，我记得年幼时，墙上有一窠燕巢，燕巢内有三只小燕，其母亲每日不辞辛苦到外面寻食哺养三子，以口喂之，我曾经用手指伸到巢中，小燕以为是食物出口受之，后来做了一个恶作剧，用刺蒺藜投入燕子口，三只燕皆惨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道人说，这就对了，看你现在有悔意，你就用蒺藜煎汤给你孩子服用吧。果然三个半哑服了蒺藜以后，就可以如常人说话了……故事只是故事，刺蒺藜治疗喑痱（发音不出或发音嘶哑的病），古书似乎没有记载。
无论什么教义或口号，存善心，做善事，比什么教化都强。
你“在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