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斌作品丨不凋的绒花(连载之二十一)
瓦罐的水烧开时,玉米和山芋的香味已经在夜空里飘散开来。黄灿灿鲜嫩可口的玉米,香甜绵软的山芋就着滚烫的白开水,他们吃了一顿最原始最绿色的野餐。喷香的五块山芋和三个玉米棒让李望林至今还余味犹存。熊熊的篝火映得宋月的脸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下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身边的李望林在掩埋他们吃剩下的山芋皮和玉米芯。李望林说,这些东西容易引来山里的小动物。看着如此心细体贴的男人,宋月心里甜甜的,在这荒芜人烟的山坡上她竟在构思着毕业后他们的生活。“你在想什么?”李望林问道。“不告诉你。”宋月撒娇地说。“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在想今天夜里我俩是天当被,地当床,小小庵棚作新房。对吗?”“想不死你的!我什么时间答应你作你的新娘了?”宋月幸福的脸颊显得更加红艳了。“好的,以后我们一定排排场场的办喜事。”“但不能铺张浪费。”“你不是说没答应我吗?”“真坏!又上你的当了!”躺在芭茅草上,宋月枕着李望林的腿,看着天上的星星。没有月亮的秋夜星星显得愈加晶莹,晶莹得就像用水濯洗过一样。夜空也好似愈加宁静,宁静得如同凝固似的。就连不远处小溪的吟唱也显得格外的浅,格外的轻,格外的温柔。周围除阵阵林涛的呜咽外,就是几声夜莺的婉鸣。偶尔一只不知名的晚归的山鸟扑棱着翅膀窜进山后的林子。李望林伏下身子吻了一下宋月的脸颊。说道:“小月,你说这场运动啥时能够结束?”“我不想探讨它结束的时间,倒想回忆一下它的必要性。”宋月又说:“全国上下轰轰烈烈,都在抓革命,可现在什么叫革命我还闹不清的。你说这工人不开机器,农民不种田地,学生不上课就叫革命吗?”“是啊,还有那些专家教授都成了牛鬼蛇神,我也想不明白。”此时,李望林想起爸爸现在不知在何处,心里一阵悲切。“中国的历史是由后人写的,让后人评说吧。”宋月像总结似地说道。两人很长时间不再说话,心里都在思考着刚才那个不解的现实。篝火的映照下,宋月的脸颊红红的,像一只熟透的苹果,长长的睫毛下一对弯月般的大眼微眯着。李望林用手摸摸宋月的额头,凉凉的,一点也不发烧了。他欣慰地说:“山神保佑,我的小月凤体康复了!”宋月没有接话,传来的是她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劳累一天的她睡着了。李望林脱掉外衣轻轻地盖在宋月身上……大山的夜空格外深沉,就连启明星也显得格外的晶莹明亮。晨雾代替夜幕时,深秋凌晨的雾气冷得有种浸人的感觉。篝火留下的只有一堆灰烬,晨风里忽闪着火星。宋月打了一个寒颤,冷得钻进李望林的怀里,李望林将她抱起,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这时宋月醒来了,躺在李望林宽阔温暖的肩肘里,一种幸福和安全感让她陶醉,宋月孩子般的假寐着,享受着自己心仪男人的温存。晨曦微微,山岚渐浓。山麻鸡的啼叫一阵接一阵的从山沟对面传来,两声枪响惊得宋月一骨碌从李望林怀里挣扎起来。“有人用土枪打对面林子里的山鸡。”李望林看着惊魂未定的宋月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武斗呢!”宋月小声说。离庵棚只有三十多米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几片红叶顺流而下,像片片小舟在浪里颠簸起伏。水边,两只红嘴绿尾小鸟在溪边一边用嘴巴衔水清洗羽毛,一边叽叽喳喳的啼叫,它们旁若无人地尽情的嬉戏着。宋月来到溪边看到这对不知名的鸟儿像女孩子那样爱美,也学小鸟对着溪水梳洗起来。昨天的疲惫被溪水清洗得干干净净,宋月一脸的清新。待他们俩赶到昨夜的驻地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他们告诉大家昨夜借宿在老乡家里。
三天后,这支宣传队来到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秋景如画美不胜收,沿途山茶果缀满枝头,枫林片片如火,成熟的乌桕果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殷红的乌桕叶的衬托下显得益发白洁。原计划上午从安徽翻过松子关赶到山下湖北的一个集镇,可是,一路上大伙边走边欣赏沿途的风光,还不时的采山楂,拣茅栗,拍照片,又帮当地老百姓收了一个多小时的稻子,赶到松子关脚下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偏偏这时又下起毛毛细雨来。雨中的松子关犹为狭窄险峻,两边的山头隐没在雨雾里,弯曲的山路两旁幽深莫测像隐藏着十万大军,松涛阵阵犹如千军万马的呐喊,令人心底生畏。细雨中,这群年轻人披着各自的塑膜,一阵呐喊向山岭冲去,李望林陪着宋月落在队伍的后面。到达隘口时雨越下越大。李望林看看四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连成一片,陡峭的隘口此时给人的感觉只是一道窄窄的大山缝隙,看不到当年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雨越下越大。大雨里,薄薄的塑膜已经不能遮挡风雨的侵袭了。李望林叫宋月将外衣脱掉,再将自己的外衣给宋月穿上。他索性又脱去内衣长裤一并和宋月的外衣放在挎包里,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又将塑膜包着两人的挎包背在肩上,就像一位大英雄似的昂着头走在宋月前面,挡着迎面山风刮过来的雨滴。“望林,你真好!你今天能抵挡自然界的风雨,我相信今后你也能为我抵挡我们一生的风风雨雨。”宋月看着大雨中的李望林无不感慨地说。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李望林宋月终于赶上前面的队伍,住进湖北一家路边简易旅社。宋月换上自己的干衣服,心疼地看着冻得发抖的李望林。“没关系,一碗姜汤就好了。”李望林不以为然地说。傍晚,李望林宋月登上位于赣江江畔的滕王阁。看那斑驳的门窗墙壁,磨砺得光滑如镜的石阶,无处不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岁月的无情。登阁远眺,当年那“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雾,彩彻区明”的胜景已被江轮的笛鸣所取代。李望林指着被晚霞染红的江水说:“王勃笔下的秋水长天落霞尚存,可那孤鹜却很难看到了。”宋月没有接李望林的话而是背诵起王勃的《滕王阁序》来:“……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李望林对宋月这位中文系的高材生抑扬顿挫只字不漏的将滕王阁序背得如此之熟练赞不绝口。从得知何茜是宋月的女儿又是自己的侄女后,李望林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他看到侄女不仅青春靓丽而且又是如此优秀,何茜获悉他本人心脏不好,主动给自己从大陆捎回速效救心丸,何茜的善解人意让李望林大为感慨。在金钱名利面前就像她妈妈宋月那样毫不动心,难怪第一次看到何茜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不独她的音容相貌酷似宋月,而且她的言谈举止,气质品德也深深的印着宋月的影子。何茜的出现让望月电子公司和于董的生意谈得意想不到的顺利,而且于董又主动承诺今后他们公司电子元件首选望月电子公司。今天舅妈又将那两笔款子转赠何茜,断绝了二十多年消息的恋人终于有了下落,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令李望林兴奋不已,李望林仿佛又年轻了许多。
华灯初上,李望林早早的关上书房门,他打开录音机,轻悠的旋律和着动情的歌声飘散开来。李望林铺开宣纸挥毫抄录了唐朝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照流君。”几多年来,李望林养成了一种习惯,用抄录古人诗词来表述自己的心情,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此时,喜悦和忧思,向往和相望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过。李望林换了一支小楷笔,从写字台里取出他特用的印着一弯新月两朵绒花的宣纸信笺。首先在信笺的右上角写上第1248号。“哈哈!一个互为倍数的编号,一个吉祥的数字!”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望林高兴地看着这个有意义的编号。这是他二十四年来一周一封信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