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一日·肆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肆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看着平静的水面，一股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令我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次令人难忘的回忆。绿油油的水面上映出了两个倒影。章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的视线离开水面，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肥硕的手臂，那上面生着杂乱的透明汗毛，赘余的脂肪肆无忌惮地显露出来。我看向他的脸。

章龙低下头，用那双绿豆般的眼睛看着我。我听到远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是章龙的两个小弟——K君和J君所发出的声音。他们跑到章龙的身后，神气十足地叉起腰，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表情看着我和W君。

“你刚才说什么？”章龙没有理会身后的K君和J君，仿佛那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他仍旧盯着我。

“我没说话啊。”我泰然自若地回答他。我看到章龙似是无意地捏了一下拳头。我的身体一阵发抖。

“不是问你，”章龙舔了舔嘴唇，“我在问W君。”章龙有着一副女人般的嘴唇，柔软而富有弹性。在我的印象当中，他的唇色似乎一直都是猩红，不会随着舔嘴唇的次数变多而褪色，也不会因为润湿而变得更加富有光泽。章龙的妈妈是个强壮的女人，硬朗的五官看起来不易接近。我们从不敢向她请教章龙的唇色问题。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章龙的嘴唇是天生如此，还是在出门之前偷抹了母亲的口红。在这件事上，章龙也似乎一直刻意地保持神秘感。

“我……”W君也舔了舔嘴唇，那只是一副和普通男孩没有什么两样的嘴唇罢了。我不禁猜想，不同的嘴唇被舔过之后，对言语的表达会有不同程度上的影响。章龙舔过嘴唇后，他的话语变得铿锵有力，而W君舔过嘴唇后，他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据此可见，W君的嘴唇恐怕只能算是末流。

W君只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

“老大在问你话呢！”K君上前一步，依然保持着叉腰的姿势，把头一甩，凶狠地冲我们咆哮。K君的头发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少的。每次看到他那可怜的头发，我都会忍不住想笑，但这次我憋住了。

“听，听到没有？”J君也上前一步，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可惜这种架势在一开始就被破坏殆尽了。

J君是个结巴。我轻微地挑了挑眉，W君一定也这么做了。这个隐蔽的动作并不容易被其他人察觉，K君和J君也不例外。

“给我滚。”章龙淡淡地说。

没有人做出行动。我的全身绷紧，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战。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心脏在不断跳动，它将血液输送到我的全身。在这个无风的下午，那一瞬间，我听到了血液在我身体内部流动的哗哗声。我死死盯着章龙。后来当我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面对看起来无法克服的困难。

“我说，给我滚。”章龙看向身后。

我看到他们舔了舔嘴唇。K君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这使我对人的嘴唇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让我明白了W君的嘴唇并不是最末流的嘴唇。这件事还让我知道了，有时候好看的东西并不一定实用。

“这里没你们的事。”章龙朝他们逼近了一步。他那高大肥胖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向K君和J君倾倒，将他们压在身躯下面，承受那百来公斤的重量。

他们的脸塌了下来。可是马上又变得严肃了，显露出恭敬的表情。他们连声回答“是”，便一股脑儿地跑走了。那跑步的姿势，和他们快步走过来的姿势一模一样。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章龙转过身来看向我。“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他说。

“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我问他。

章龙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似乎没有，但这个事情比较危险，必要情况下我会帮助你。”

“你说的是那个东西吗？”W君伸出一只手，指向平静的水塘。那上面漂浮着许多绿色的东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我顺着W君所指的方向看去。水面一片浑浊，但我还是能够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水底一动不动。

“那是我奶奶送给我的玉块，”章龙说，“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我一路追着那只畜生来到了这附近。”

“你想让我潜下去帮你取回玉块？”我舔了舔嘴唇，语句流畅地从我口中吐出来。

“我太重了，”章龙点点头，“浮不上来。”

“我要是不取会怎么样？”

“我会想办法让你不得不取的。”章龙双手环绕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没有奖励？”我问。

“你取上来再说，”章龙说，“要是遇到危险了，就高高地举起你的手，我会把你给拉上来的。”

我转头看向W君，他被我看得心里发毛，退后了一步。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散发着异味的水中。

“有人跳水啦！”埃里克跳进水中后，公园仿佛失去了秩序一般乱成一锅粥。在人工湖旁边散步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大喊大叫，吸引了众多游客的目光。一时间，附近的人们都聚集了过来，全部都围在湖边，想要看个究竟——虽然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泛起涟漪的水面。那些波纹推动着绿色的藻类植物在水面上晃动，像一滩滩绿色的血。

“这湖有多深呀？”在我的身后，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棒棒糖，拉了拉她妈妈的衣袖。

“上面写着呢。”那位母亲指了指竖在湖边的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水深5米，注意安全”的白色大字。

“我看不到。”小女孩嘴里似乎是含了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

我打算不再去注意这对母女，转而担心起埃里克的安危来。此时湖面已经重归平静，绿色的藻类植物比起先前变换到了不同的位置。我不知道埃里克是否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真的有人跳水了吗？”不知道谁这么问了一句，此时距埃里克跳进水中已经过去了四五分钟。“就算是真的跳进去了，现在应该也上不来了吧？”“我想得有人跳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真的看到那人跳下去了吗？”

又过了五分钟，水面依旧没有动静，人们对此感到不耐烦了，逐渐地认定从来没有人跳入过水中，开始陆续散去。就在这时，我隐约看到水下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一个男人的身体破开水面，埃里克双手托着那个男人游了上来。那个男人身上穿着西服，面色苍白，身体浮肿，露出十几个红红的伤口，湿漉漉的头发上挂着数根水草。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埃里克把他从水底拖了上来。

“水底下有东西。”W君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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