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埠:曾经的长淮古津

石头埠:曾经的长淮古津

崔小红

千里长淮有一个二道河河段。所谓二道河,就是淮河那汤汤(shāng shāng)的一道清流分作了两股。南面的这一股在与北面的那一股汇合的时候,拐了一个直弯,由南向北乐曲一样舒缓地流去。

本文要写的石头埠,就在由南向北流去的那股清流的东岸,目前隶属于淮南市田家庵区。为什么要加一个“目前”呢?因为它曾经隶属于凤台县仁寿乡。

据《清史稿》记录,“雍正十一年(1733年)分寿州置凤台县,白龙潭、顾家桥、石头埠有汛。”这里的“汛”也称“汛地”, 是明清时代军队驻防的地段。有军队驻扎的地方,要么有一定的战略地位,要么经济相对发达。石头埠成为汛地,是因为它在明清的时候,曾经是淮河岸边的一座重要的港口。

这一点也体现在它的名称后缀“埠”上。“埠”本意为码头,因为一些码头演变成市镇,所以“埠”也泛指城镇。可惜的是,石头埠没有成为城镇,永远定格成了曾经的长淮古津。

最初知道石头埠这个地方是30多年前的事了,听过有人说石头埠的萝卜好吃。尤其是青萝卜,个头大、口感脆、味道甜。后来,一直陆陆续续在听说石头埠的萝卜好吃。

春节后,因为行文淮南牛肉汤的需要,我采风赖山集,在一家牛肉汤店里,恰逢几个河南人在说河南固始的萝卜好吃。当时,我的脑细胞瞬间激活了石头埠的萝卜,翡翠一般,甜丝丝。

于是,我决定在春天里去石头埠走走。去走走淮河的风,去走走菜花的黄,去走走那种落寞的情感。当某种感觉不期而遇时,你又如何拒绝?

傍晚时分的石头埠藏在弯弯曲曲的乡道尽头。夕阳是温吞的橘色,吹面不寒杨柳风。菜花黄黄的铺开,蚕豆的花朵眼睛一样窥视着路过的人影。两个村妇挑着担子来到淮河岸边清洗衣服,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垂钓,沉默不语。淮河是平静的,像是枕在梦里的村头小河,波光粼粼。

这时,一艘庞大的货船逆流而上,因为船舱空空而摇身一变成庞然大物。很快地,它追上并超过拖船。长长的拖船吃水很深,很能沉住气,拖拖拖——拖拖拖——拖着它的尾巴,慢慢地逆流而上,去追溯很久以前那泛黄的点滴时光。

这些时光的鳞片撒在了哪里?是石头埠码头吗?码头又在哪里呢?洗衣服的村妇说,她都52岁啦,没听说过石头埠有码头,从来没听说过。你问问他吧,他年龄更大一些。村妇指着岸上对我说。

这才发现,在岸边放生台纪念碑的旁边,有一个男人坐在三轮车上,默默地注视着淮河。男人说,码头有,没有了。这句白话文因为玄妙而需要翻译一下——石头埠曾经有过码头,不过,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码头的旧址在哪里呢?就在那里,你看到那棵柳树了吧?他指着南边水岸的一棵柳树说,就在柳树的南面,采沙船停的那一片就是。

那边水色平静,不像书籍记载淮河因为在这里拐弯且河道狭窄而水势湍急。她说,以前水势确实湍急。那棵柳树在的地方就是溜头(溜,liù,水势湍急)。发洪水的时候,风高浪急,上游的洪峰泻下来,正对着溜头,打着漩涡冲向下游。

这有点像寿县古城的宾阳门,当攻城的军士冲破外城门,进入瓮城的时候,不是顺势撞进内城门,而是打了一个漩涡,让你晕头转向。

宾阳门瓮城的设计是能工巧匠的智慧结晶,是科学的。石头埠的溜头却掣肘(chèzhǒu)了淮河的泄洪能力。试想,浊浪一排排的压过来,却被撞得晕头转向,势必恼羞成怒……于是,在溜头那个地方,高高筑起防浪堤。有多高?有那棵柳树最上面的丫杈那么高。村妇说,她小时候见过,现在塌没了。岁月无情……

石头埠,为什么叫石头埠呢?这里又没有山峰。是因为这里的人多以“石”为姓吗?否。目前的石头埠只是安成镇的一个行政村,小小的村落居然还有24个姓。你如何解读?这间接说明石头埠曾经是长淮古津,人来人往,一处繁华之地。正所谓“日迎千帆过,夜点万盏灯”。

那为什么叫做石头埠呢?也许是因为这里是重要的码头,是水路交通枢纽。从这里向西、向北,可以直达阜阳、徐州。向东、向南可以到达合肥、扬州。更是寿县到凤阳,到怀远的水路节点。繁重的运输任务,码头不用巨石砌就,沿岸排开,怎么能解决船舶停靠需求呢……你说,我猜的对吗?

石头埠的汛地,既是军队驻守之地,也是夜潮之地,还是容易被淹没之地。因为夜潮,沙土地里的萝卜白天被太阳照射,叶子打蔫(niān),夜来吸收水分再挺起。要热量,有,要水分,有。天时地利,石头埠的萝卜能不好吃吗?

石头埠有“人和”吗?应该有吧。这里地势低洼易涝,积累的财富往往被洪水飘走。如果没有人和,人们一代代又怎么繁衍生息呢?因为泥沙俱下,这里土地肥沃,三年不收成,收成又能吃上三年。感恩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里曾有汛官,官署设在石头埠的古庙里。徐老师曾于1995年,在石头埠观音禅寺东南不远处的一条淤泥沟里,看到一块刻有“奉天承运”字样的石碑,仔细一看是“宪天札谕”,也就是官府告示。碑文周告乡邻“務農為重,養苗為先……倘有無耻之徒,卧湾窃取禾苗……輕則牧童罰錢五百,主亦罰席五筵”。

这块石碑立于同治九年(1870年)。我模糊记得正阳关的城门里有一块建城石碑,好像是立于同治十年。那个时代,清廷末路,官场腐朽。太平军、捻军、地方绅练、团练等各股势力在来回扳手腕,社会动荡不安。

石头埠有一个官员叫做姚绍曾,人们当面称他姚三老爷,背地里喊他姚三秃子。此人目不识丁,粗鲁卑俗,但却故作斯文,忙于敛财。他在大堂上公开放置两个竹篓,一个在原告处,另一个在被告处。做甚?原来,他只凭借诉讼双方送的钱多少来判断是非曲直。送的少的不仅会输了官司,还将被打的皮开肉绽。

有一次,原、被告双方送的银子一样多。只见他惊木堂拍案,白眼一翻:“你俩都有理,就老爷我没理。众衙役退下,到后堂打我板子去……” 众人瞠目结舌。

百姓如浮萍,时代之水清否,他们都得浮着。百姓活的是时代。

话说土地革命时期,也就是1930年蒋介石与阎锡山、冯玉祥的中原大战开战之际,五虎上将里的卫立煌被蒋介石召回南京,开始招兵工作。先是在合肥招足两个团。3、4月间,也就是我留步石头埠的这个时节,卫立煌率部开赴寿县,又招了两个团。入秋,他率领四个团进驻蚌埠。据说好像在这期间,好像是卫立煌的军火船途径石头埠时,被廖姓和金家岭附近的邹姓为首的土匪劫走。押送军火的士兵火烧了石头埠、廖家湾、沿淮等村的部分嫌疑人家。

普通人家土匪抢吗?不抢还叫土匪吗?老人说。他父亲做生意挣了一点钱,刚到家,晚上就进土匪了。他父亲抱着洋钱躲进夹层墙里,那时候又没有电灯,黑灯瞎火,才幸免于难。你不知道,有人勾搭土匪。

大浪淘沙,鱼龙混杂。那个时代,这个军,那个军比较多,叫“军”是一种时尚。据说,某一天,徐家圩的一个徐姓土匪和邹大郢的一个邹姓土匪聚在一起喝酒,商量这手里的几十杆枪怎么取名字。

既然现在流行叫什么什么军,比如东征军,护国军、北伐军,那么我们也叫什么军吧。叫什么呢?大家距离金家岭不远,干脆就叫靠山大队天下第一军!乖乖,这个层级关系,有点像是田家庵区的淮南市。土匪就是土匪。结果如何了呢?因为两股土匪都不愿意当天下第二军,最后不欢而散,依旧各自为王。土匪就是土匪。

日据时期,据说,日军接受国民党的投降,也接受共产党的投降,绝不接受土匪的投降。见到土匪就打。土匪也有寒蛋的时候,徐老师说。

石头埠,我说的这些你还记得吗?石头埠,我已经看到,你没有楼台轩榭,你仅存的一些码头石跌落河道。1918年,田家庵开埠之后,你日渐式微。1954年的大水把你清零。你是粗糙的吗?有没有诗词歌赋做日久的滋养?好像没有。你事关甜蜜的东西,当属脆波波的萝卜。

你的古庙好像是1991年在原庙址上重建的。一位“诗意八公山”的读者建议我二月十九去看庙会。网上有消息说,由于人山人海,交警在这一天专门去疏通交通。今天,我的到来是悄然的,古庙迎接我的除了夕阳,除了铁将军,还有寂静,还有一幅楹联——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常流五大洲。村妇说,第一年人多,现在不给放炮了……

你的宣传语是贴在墙上的,价值观有无走进人们的心里?

1949年之后,由于下游的蚌埠市两次提高淮河水位,如今,石头埠的水流平缓,亦如心平气和的人们。桃花开了,水红一片。透过一丛青竹,可以看到住宅门口的三两个坟头。一只紫红的大公鸡挤进几只母鸡堆里。谁家有意把葡萄藤架设在门口,只要动手,甜蜜和果实就在眼前。

当年兴建平圩电厂的时候,也曾勘探过你。据说溜头那个地方的水深居然有20多米,差一点就选址你处。石头埠,你希望如此农耕下去,还是步入工业文明?其实,哪一种方式如果做纯粹了,都可以成为标杆。

石头埠啊,我的采风即将告一段落。我有一种情感却持久萦绕,挥之不去,此种感情是什么色调呢?只可会意不可言传。我有一句话想说,不知道合适否?我的体会是,没有文化积淀的繁荣可能只是一场浮财。

《石头埠:曾经的长淮古津》  2019.3.31

作者:崔小红,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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