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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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云卷云舒
文/杨淑琴
“哗哗”,时间是冬季早晨6:30,天色还在黑幕中,抱着大扫帚扫街的吕大爷又像时钟一样,准时地扫大街扫到了我家的门口。吕大爷扫大街跟以前的众多扫街人不一样,吕大爷扫街不仅扫到我家门前准时,而且那扫地的声音极有韵律,富有节奏感。一声一声,不紧不慢,让人听着舒服、悦耳、不烦。
对于吕大爷扫大街的问题,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几天前他还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医生吕大爷,不知因何故,一天早上忽然变成了扫大街的“黑五类”分子。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的动乱时期,家家户户为避免互添麻烦,彼此间已断了“文革”前的那种亲密关系的往来,自然更不能过多打听人家心烦的事情。所以在那期间谜底从未触及和揭开。
吕大爷是我家对门的街坊,我们两家很熟悉:大人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儿,有事互相商量;孩子们整天混在一起玩耍,他的女儿和我是发小,而且是中学时期的校友,关系极为密切。
“文革”前,我记得在他家的玻璃窗上写着红漆大字“维五诊所,主治外科、内科、小儿科”几个大字。吕大爷尤其以外科最擅长。找吕大爷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吕大爷长得个子不太高,中等个,偏瘦。深陷的眼窝中嵌着一对双眼皮大眼睛,黑眼球极黑,炯炯有神,整个人显得精明强干。他平时不爱多说话,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十分睿智、平易的感觉。整条胡同的晚辈都尊称他为吕大爷或吕爷爷。吕大爷的医术很高,来他这里看病的人大多数都是患有疑难病症的人。
吕大爷的老伴儿与他的性格正好相反,是一个热心肠,善言谈,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他的老伴儿嘴里经常称呼吕大爷为“老死鬼”,但吕大爷从来不气不恼,总是以微笑不语作回复。
吕大妈这个人也不简单,在我的记忆中,吕大妈的妹妹、弟弟家的孩子,以及她自己儿女的孩子,即她的孙辈,她都给照看过。总的算来大约有七、八个孩子都在她跟前长大。有的甚至到上中学时才离开。由于吕大妈的严格管理,孩子们各个有出息,几乎都上了大学,有的还出国深造。要知道,吕大妈照顾这些孩子时大多都是在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日子不太好过,吃的、用的都受限制,而吕大妈把孩子们照顾得如此好,在这期间虽然本不富裕的家里不间断地添了这么多孩子,无形中增添不少麻烦,但吕大爷从没流露过丝毫的不满,脸上还总是笑眯眯的,可见把孩子照顾得这么好,无疑是二位老人的共同功劳啊!有点儿扯远了,还是继续说吕大爷吧!
说到吕大爷的医术,我至今还记得一件与我家有关系的事。那件事是发生在我表弟即我老姨的儿子身上的。
我老姨的儿子在一岁左右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左胳膊和左腿上生了一种叫“骨膜炎”的顽疾,即这两处的伤口有方寸左右,深可见骨,一直溃烂流脓不封口。病生在表弟的身上,但疼在老姨和姨夫的心里。为把表弟的顽疾治好,我老姨和姨夫急的四处求医,钱不知花了多少,表弟不知遭了多少罪,已经三岁了还是丝毫不见好转。对此,老姨夫妇都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一天,他们来到了我家,向妈妈说了表弟的病情。看着老姨夫妇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老姨的长子啊,心里着急的程度可想而知。妈妈立刻想到了吕大爷,因为吕大爷对外科尤其擅长,于是便对老姨说了情况。老姨想:他们差不多遍求了名医都没治好,这样一个小的诊所大夫能信得过吗?但眼前又无其他办法,索性试试看吧!就是看不好也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心里也能接受。于是就决定请吕大爷给治治看。
吕大爷刚一看到了表弟的伤口,立刻定性为骨膜炎。老姨夫妇见吕大爷没做任何检查,只是用眼睛看了看,张口便说出了已被许多著名医生定性的病名,心里顿时燃起了些许希望,就急切地问道:“能治吗?”吕大爷没有立刻下断言,只说:“治治看!”但语气中透露出了信心。从此吕大爷开始了对这疑难病症的进攻。
治疗了有四、五次后,老姨发现原来深可见骨头的伤口开始长新肉了,而且伤口有缩小的趋势,把我老姨夫妇高兴得不得了,接着治下去的信心更足了,心里对吕大爷的信任感也更强了。又经过一个阶段的治疗,两处伤口居然痊愈了。表弟几年来一动就疼,不敢随意活动的胳膊、腿竟然能肆意活动了,跟正常的胳膊、腿已无区别。把老姨高兴得眼泪直流,还买了礼品送给吕大爷,可吕大爷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他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哪有收礼的道理呀!”朴素、简单的话语中包含着吕大爷对一个医生职业道德操守的坚守,这在今天可是少见了吧!这件事让我对吕大爷高尚的医德更加敬佩,对吕大爷善治疑难病症的高超医术更是坚信不疑。
这件事让我联想到,吕大爷的外科医术这么高,连他扫大街都与众不同。以前扫街的人都是只扫大面。而吕大爷扫大街不一样,他不仅把大街的大面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连犄角旮旯儿都要扫到,像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细致,他把精细的外科手术的手法带到了日常做其他的事情上,做任何事都一样的认真、仔细、利落,有条有理,做得漂亮,从不迁就、马虎。所以即使他现在沦为了扫帚大爷,我也一样佩服他,尊重他,把他当成给大街做美容的美容师。整条胡同的晚辈也依旧称呼他为吕大爷或吕爷爷。吕大爷见人依旧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的自卑、消极和懈怠。吕大爷就这样从春扫到夏,从秋扫到冬。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扫着。
还有一件事让我永生不能忘记。
那是“文革”中爸妈他们被遣返回老家后,学校班革委会也硬要逼我离京回老家。三天两头来我家找麻烦,让我迁户口回老家。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不同意她们的作法,可她们又不允许。我当时急得生病头疼,没了主意。一天这些革委会成员又来我家了,连逼带骂,口出污言秽语,很不客气的非要我马上迁户口走人。我心里不同意,但笨嘴拙舌,作为一个当时的“黑五类”子女,无法找出任何能让她们同意我留京的理由。我心里很是空虚无助,急得不断地抹眼泪。僵持了半天没有结果,她们只得先走了。
我送她们出了家门。吕大爷正站在他家门口,看到从我家走了的同学,又看到我眼睛红红的,便过来关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便把事情的起始原由告诉了他。吕大爷听了以后,冲我一努嘴说:“走啊!甭理他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不明所以地问:“往哪儿走啊?”,“回老家啊!”我着急地说:“那哪儿成啊!她们去老家找我怎么办?”吕大爷小声对我说:“哪儿找去!就是找到了再说嘛!眼前先不烦再说。”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因为当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要眼前先见不到她们,我心里先安定些,省得整日吃不好睡不宁,使神经衰弱加重。我听了吕大爷的话,第二天一早便离京回老家了。
回到老家虽也整日惴惴不安,怕她们来找我,但有爸妈在身边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同时暂时不见她们来也不烦了。过了一段时间不见来人找我麻烦,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这个问题也被搁置了下来。随着运动的发展,对一些问题的政策又有了新的变化,没人再理会这件事,我的北京市的户口最终被保住了。
这件事不由得让我心里暗暗佩服吕大爷有远见的好主意。然而这件事估计吕大爷早已忘记了,或者他根本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因为他在那以后从没有再向我提起过,连他的家人也没有跟我说起过。可是我怎么能忘记呢!在我危难之时,在他也是一身麻烦,身背“黑五类”分子的名声时,还在为我的出路出谋划策,这在当时可是冒着风险的,弄不好会给他罪上加罪的呀!想到此,心里着实感激。直到现在,吕大爷当时告诉我的“走啊”那两个字和说这话时的神态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吕大爷是我在人生之路遇到困难时,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恩人啊!
虽然吕大爷早已作古,但吕大爷热心、平易、善良、敢于担当的品德和睿智,在自己深陷危难之中还不忘帮别人于水火的高尚道德品质,让我永远铭记心中并努力向他老人家学习。
前些日子与吕大爷的女儿,我的发小兼校友又联系上了,心里非常惊喜高兴,并邀请她来我家做客。
谈到吕大爷帮我的这件事,我便问起了吕大爷是什么原因由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变成了“黑五类”分子,沦为扫大街的结局的。她说吕大爷年轻时曾是大军阀张作霖的随军军医,后来因为家中有困难,不得不离开军队回家,以后就一直没回去。就因这段历史才有了“文革”中扫大街的经历。好在随着“文革”的结束,许多在“文革”中被无辜加在身上的污名、罪名得以澄清纠正,吕大爷也因此结束了这段被冠以“黑五类”分子而扫大街的尴尬的经历。到这时吕大爷沦为扫大街的经历的谜底才被揭开。
其实扫大街这项工作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耻或低级,这也是一项正常的职业而已。可是在非正常时期,由一个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成为一个以被惩罚的手段去扫大街的人,就耐人寻味了。
吕大爷一生经历非常丰富,这其中一定有顺利也有不少坎坎坷坷,但无论在顺利还是在坎坷面前他都能云淡风轻地坦然面对,泰然处之,笑看云卷云舒,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而吕大爷却以行动践行了,这才是他的过人之处啊!正如他能用他的高超的外科技艺治愈疑难病症一样如此轻而易举,就不能不令人佩服了。
“哗哗”吕大爷扫大街有节奏、富有韵律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写于2021.3.18.
完稿于2021.3.21 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