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那么多年植物,是时候向“蕨美世界”跨出勇敢一步了
里白的拳卷叶/摄影小山
作为一位在草木之间悠游多年的业余植物爱好者,每次看到蕨类植物,抱的态度却基本都是“视而不见”。
虽然业余爱好者中“颜值控”居多,但避而不谈蕨类植物,倒也不是完全因为它们没有颜值,虽然它们大多时候一身翠绿,但在石崖、树身、林下等不同生境之中,形状各异的蕨类植物还是极具观赏性的,哪怕只是把它们简单压在白纸上做成相框,也是非常雅致的。
悠园的井栏边草/摄影小山
不敢涉足蕨类植物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找不到辨识要点和方法,除了海金沙、井栏边草、里白、芒萁等极少数常见蕨类,感觉它们长得都似乎差不多,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即使知道要看那些孢子囊群的形状和排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鸵鸟政策了。各种植物志中关于蕨类植物的部分,一般都是直接翻过去,蕨类植物专门著作就更懒得打开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篇关于中华水韭文章的讨论上。不久前,我在小山草木记公众号上编发了宁波著名博物学家林海伦老师在宁海高海拔地区发现中华水韭的文章。让我颇为惊讶的是,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居然超过两万,但看了下面的评论,我又哭笑不得。(点击参见:国宝级蕨类植物中华水韭首现宁海)
中华水韭/摄影林海伦
原来不少人是带着猎奇心理来读这篇文章的,很多人居然把国宝级珍稀植物和韭菜联系在一起了,想看看韭菜如何变成珍稀濒危植物?于是我在评论区、在不同社群向人科普,说它们俩不同科不同属,中华水韭是水韭科水韭属的蕨类植物,韭菜是百合科葱属有花植物,一个是通过孢子繁殖,一个是通过种子繁殖,区别太大了。简直是苦口婆心,但效果甚微。
商务印书馆“自然文库”系列图书策划人余节弘老师看了也痛心疾首,他建议我在公众号上刊登世界级蕨类植物权威罗宾·C·莫兰《水韭的怪癖》一文,索性做一次专业科普。这篇文章收录在他今年5月引进并编辑出版的《蕨类植物的秘密生活—观察蕨类植物的三十三种方式》一书中。
左小孢子囊群(雄)右大孢子囊群(雌)/摄影林海伦
当我读完老余发给过来的文章,我发现这位大专家的文字非但一点没有高头讲章的晦涩艰深,反而深入浅出、条理清晰、细节生动,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水韭类植物的主要鉴别特征,以及不少适应环境的生存智慧,在林海伦老师文章的基础上,又加深了对水韭的认识。
鉴别中华水韭,除了林老师提到的“叶子在短而粗的茎上呈疏松的莲座状”,叶子基部凹陷处有大小孢子囊群,作者还特别指出,“水韭属是唯一的一类叶片中有四个气室的植物”。
中华水韭的四个气室横纵切面/摄影林海伦
当我们在野外遇见类似植物时候,取其中的一片叶子,从中掐断,然后观察断面,如果是“有四个气腔”的,那就是水韭属植物了。而韭菜是扁而实的叶片,葱也只是叶子中空而已,并且它们都不能生活在水中,掌握了这个要诀,就不会发生“这不就是水葱么?我们那儿到处都是”、“野草居然是国宝”、“韭菜居然被吃成濒危植物”等笑话了。
作者还进一步探究了水韭这些气室的作用。原来水韭获取光合作用重要原料二氧化碳的方式,和其他植物完全不同。别的植物是通过叶子表面气孔的开合吸收二氧化碳,而水韭却是通过根部吸收水底沉积物中的二氧化碳,然后通过气室输送到光合作用组织中进行加工。这种独特的吸收方式,让水韭可以在贫营养化的水体之中活得很好。而在那些富营养化的水体中,水韭很容易被其它长得更快、体型更大的植物遮蔽,以至于没法生存。
书中插图:蕨类植物的原叶体。卵颈器是凹口下面的深色结构。/摄影Gordon Foster
所以,水韭这种从恐龙年代走来的植物,就靠着这些智慧,以及亿万孢子的高繁殖率,避开那些热闹繁华的地带,安安静静生活在一些水质清洁的偏僻地域水体中。但在商业化强势推进的现代社会,这样不被打扰的水体越来越少了,这也是我们难得一见水韭的原因所在。
津津有味读完这篇文章,我忍不住翻到该书第一章《蕨类植物的生活史》,开篇居然是从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开始说起,那时候的人们认为蕨类植物是有种子的,而且种子还能让人隐身,然后抽丝剥茧娓娓道来讲述植物分类前辈们如何修正错误认知,发现蕨类植物没有种子,是通过孢子来繁殖的,而且像蝴蝶一样具有世代更替的特征。
书封植物—藤卷柏,一种来自泰国的带虹光的卷柏
这种叙述方式非常有趣,非常友好,让人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专业的语境之中。以前不敢涉足的配子体世代和孢子体世代、异型孢子与同型孢子、真蕨类与拟蕨类植物、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等专业术语,就这样很轻松地在相应语境之中忽然理解了,也开始把平时刷山时候遇见的蕨类植物和这些术语对号入座了。
作为一位世界级的蕨类植物专家,罗宾先生并未仅仅坐在研究室里看标本、搞分子、写论文,而是足迹踏遍各大洲,去实践当中观察、比较、思考、分析各种蕨类植物的生存样态,并以专业理论为基础加以生动阐释,这样写出来的文章特别鲜活和精到,“既饱含学术的味道,又拥有令人陶醉的自然美感和舒适感”。
书中插图:蹄盖蕨的原叶体和第一叶(浅绿色、浅裂的、直立的)。/摄影Gordon Foster
书中关于植物智慧的探究和书写,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写作内容,很多篇章看后颇有共鸣。比如在智利与世隔绝的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这里相比陆地,拥有更高比例的蕨类植物,而且和澳大利亚、南非等区域遥远海岛拥有不少相同蕨类物种;而在委瑞瑞拉被称为“失落的世界”的桌山,那高不可攀、四四方方的山上面,居然有145种蕨类植物特有种,而且是假膜蕨科和石蹄蕨属植物的起源地。
这里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蕨类植物和种子植物繁殖体大小差异”。蕨类植物的孢子体积小分量轻,可以“上天跨海”,随气流可以传播至数百英里甚至数千英里远之外的地方,并在条件适宜时顺利萌发。而种子植物异花传粉需要媒介,种子传播又受到体积、重量和萌发条件等种种限制,有些地方它们是无法抵达的。
书中插图:来自哥伦比亚的番桫椤属树蕨。/摄影Bill Mcknight
从种群扩张这一点来说,蕨类植物有时候是优于种子植物的,这也是蕨类植物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之中一直延续至今的原因之一。在《蕨类植物的适应性》和《蕨类植物地理学》两个章节,很多文章都充分阐释了这一原理。
人类是大自然之子,没有植物,一切动物无法生存。所以植物与人类的关系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也是我非常喜欢探究的问题,尤其是植物与文化、经济以及历史,也是我平时文章的主要书写方向。
刚刚长出孢子囊群的鳞果星蕨/摄影小山
我欣喜地发现,作者在其中也有专门一章写蕨类植物与人类。比如他在台湾的中正纪念公园,就发现了一位中国老太太正在挖瓶尔小草,他和这位老太太交流,瓶尔小草泡茶到底有啥“好处”?老太太却说不清楚,反正她知道有“好处”。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还提到我们中国南方如何利用满江红的固氮特性促进水稻种植。在英国1830-1860之间的蕨类植物狂潮之中,作者讲述了沃德医生发明的密闭玻璃容器沃德箱在促进植物跨州运输方面的作用。
这些内容既有生活性,又有历史性,还和人们的生产活动紧密相连,读起来饶有趣味。
总体而言,这是一本叙事生动、插图形象、明白晓畅的优秀科普著作,既是蕨类植物专著,但又不仅限于蕨类植物。
胎生狗蕨,小叶子是无性繁殖的珠芽/摄影小山
在书中,我们可以读到植物分类的基本知识,学到蕨类植物的专业知识,甚至可以试着“蕨眼看世界”,用蕨类相关知识来印证生物进化、大陆漂移相关理论,而且这些文章既可以从头读到尾,也可以中间任意挑自己喜欢的章节阅读。
在壹木自然读书会的一次分享中,书友张一就挑了蕨类植物化石这一章来分享,而王云涯则喜欢微观世界的观察,她选择了寻找配子体那些章节来指导自己的实践。这是一本开放的书,有很多方面可以与我们植物爱好者不同的兴趣点相连接。
正如余节弘老师所说:“我之所以做这本书,是因为觉得植物看到一定程度都会关注到蕨类,这本就是入门了。”是的,看了那么多植物,是时候向“蕨美世界”勇敢跨出第一步了,这本既专业又有趣的书,不正是一把打开蕨类“大门”非常管用的“金钥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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