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亮(河南省)
韶华易逝,不觉已是鬓发苍白,我掐指算来,离开高原“天路”已有十载。论年纪,已近“夕阳红”,领导叫我不再驾车退居二线,过上了没有鞍马劳顿悠闲的生活。闲暇时,我总爱翻箱倒柜寻找一些历经沧桑而幸存下来的“家藏”:一张背衬着荒漠的老照片,一个被虫咬且发黄了的日记本,或者一把锈迹斑斑的手锤……随便掂起一样来,它的身上都有我岁月的年轮,蕴含的一段美好记忆足够我有滋有味咀嚼一阵……女儿见我神思恍惚,担心我离开了紧张危险的驾驶工作,不受刺激的脑细胞会在安逸闲置中休眠萎缩患上痴呆。闲暇时,她带我和老伴去西湖游玩。我望见粼粼碧波里雷峰塔的倒影时,想起白娘子昆仑山“盗仙草”救许仙的故事……一番感慨过后,柴达木盆地东西横亙的巍巍昆仑,绵延起伏的群山浮现在我的眼前,像灰色绸丝带一样令人向往的“天路”仿佛系在我的心上,将我的心一寸一寸地牵西域高原广袤无垠的荒漠和大山的怀抱……其实,我已经知道女儿是明知故问,因为高原“天路”不但是我和妻子步入婚姻的殿堂,也是女儿出生的地方。她心里明白那是我挥洒青春激情和汗水的地方,是我思念到永远的一方热土。我婉转的对女儿说:爸年纪大了,总爱想一些“陈芝麻烂套子旧事。虽说是“陈芝麻烂套子”,却是我割舍不下的牵挂……
欣逢公司承揽了柴达木盆地“花格线”输油管道的建设工程。我迫不及待要求:——我,柴达木去!
听的人骇异,惊诧的眼神分明告诉我:遥遥万里,大漠跋涉“黄沙百战穿金甲”已不是尔等“老骥”的事情。我赧然,心想辩解:我想念西域“天路”,那地方有我魂牵梦萦的“戈壁玉”还有我青春岁月美好的记忆。但是,此话太雅,恐怕叫人觉着太酸,我踟蹰一阵未能说出口来。
我的老伙伴们都知道,我念念不忘的“戈壁玉”实则是柴达木盆地一种结晶盐。它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我和它有过一段情缘,为表示对它的钟爱,我将它称之谓“戈壁玉”。但不知情者视它为盐,一日三餐人皆食之,人们会耻笑我想去“施工线”挣大钱,却拿啥子平淡无奇的盐作遮羞布……于是,我改口:那里有我许多老友,若能退休前故地重游望他们一眼,死也瞑目……一时,动了真情热泪盈眶,终于感动了上司让我如愿以偿。我驾车西行,日夜兼程,经过几个昼夜跋涉到了边城西宁,沿湟水溯流而上翻日月山,青海湖尽收眼底。是时,日出东天,朝霞洒落湖面,无涯碧波落英缤纷绮丽如梦,我顿觉成了画中人。翻过橡皮山,扑面而来的是茫茫草场寂寂戈壁皑皑雪山还有那梦里盐桥……这一切,是那么眼熟而亲切,一种游子归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禁不住鼻子发酸,放声大喊:柴达木,我回来了!还是那山,那滩。输油管道穿越无人区可可西里荒漠。工地上焊花飞扬,机声隆隆,日子相伴滚滚车轮在漫长坎坷的施工线上风风火火颠簸中度过……工程竣工前,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回到了我心中的故土——冷湖。冷湖油矿生活区,已经搬迁到河西走廊敦煌那个瓜果飘香的地方。昔日油矿工人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建造的房屋早已变成了废墟。残垣断壁上依稀可见的文字和痕迹是那么眼熟,勾人魂魄。废墟里,饱含着往昔岁月我所有的苦辣酸甜咸,爱恨和喜忧。我留恋忘返,注目凝望久久不愿离去……我跑到附近钻井队借来电话和师傅李大壮联系。他大我十岁,在我离开柴达木盆地的时候,他也退休回了内陆赋闲在家。他告诉我:几十年风雨沧桑,原来那些老友大都驾鹤西去,剩下的也都天南地北失去了联系。我的心里仍然怀着一种深深的思念,是肢体的记忆将我引领到往昔岁月熟悉的那片荒滩……荒滩依旧,我抠开如铁凝重的碱土堆,寻得几块亮闪闪的被我昵称为“戈壁玉”的结晶盐。——早年,井队采到含油的岩芯,大家在这片荒滩井场上设宴欢庆。一碗白酒,一块白玉一样的结晶盐在人们手里传递。钻井工人们喝一口酒,舔一口盐“吧嗒吧嗒”嘴好似品尝极佳的美味。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喝酒无肴,舔盐助兴也是一种享受。我眼馋,夺来盐块就舔,立时,舌头上敏锐的味蕾遭受了酒精和盐的刺激,如芒刺入口好似猴子吃辣椒吐不出,咽不下,急的我抓耳挠腮额头渗出了汗珠。我的浅尝辄止犹如演绎了一场脍炙人口的小品,惹起人们开怀大笑。我没有扔掉让我陷入尴尬和痛疼的盐块而是将它举起向人们炫耀,还给它起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戈壁玉”,招引得井队队长老茂田的三岁小儿向我讨要,我没有给他……不久,我又一次去井队送料,听说老茂田来井队探亲的妻子终日为人缝洗衣被,他们童蒙好奇的小儿被戈壁蜃楼吸引,走失荒滩。人们找到他时,已被冷湖隆冬的奇寒化为了一座精美的冰雕。忆往事历历在目,我却寻不见埋葬那个孩子的坟墓,只见我记忆中的那片沙地有一堆卵石,我想,风已将坟冢扫平,那堆卵石,定是有人从戈壁滩捡来,为坟墓作下的标记。我从寻来的“戈壁玉”中挑出最大最光灿的一块,埋进卵石堆下的沙地,让它陪伴那个幼小的亡灵补偿我对他曾经有过的亏欠……我捧着剩下的“戈壁玉”离开卵石堆时,惊奇的发现“戈壁玉”的结晶体是层叠而成。它酷似一本无字的奇书,未打开扉页我亲历的一个个平凡而沉重的故事就展现在眼前,透过熠熠彩光研读它时,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咸,都化作了生命的体验给了我人生路上无穷的智慧和勇气。四野寂寥,天籁幽幽,抽油机在一派静穆之中擎起巨大的头颅,无休止的一次又一次,叩上金色的沙地。被风吹皱的沙地在暖阳下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去广袤无涯,漪澜如画。我坐在热乎乎的沙滩,拿出从家乡带来的“元青花”酒和熟肉自斟自饮,如狂高歌。如此广袤的荒漠是我一个人的世界。醉意朦胧中,我的那颗因终日奔波劳顿而收紧的心舒展开来。阵阵清风从“采油树”上掠过,发出幽幽清音。我突发奇想,从我衣兜里掏出笔来在“采油树”上写下一句话:“天路情未了……”字迹鲜亮墨香馥馥,我一遍一遍研读。“采油树”被风沙磨砺得锃亮的钢铁骨架上,印映上我往昔青春岁月和我如今满面的沧桑。我起身离去时,望着我留在沙地上的脚印,心想:这串脚印,一场大风就可荡然无存。然而,我写在采油树上的那句话一定会被采油工们发现,并留在他们心里。而且,他们也一定能够猜想到:这是一个天涯归来的老石油工人,沉如磐石的情结……
作者简介
)姚晴亮,河南邓州人,曾在西域高原“铁马”驰骋许多年……本人卑微平庸,只是行万里路,赏万千风景,用浪漫和诗意的心灵回忆“天路”亲历的林林总总。希望读了我拙文的人能够喜欢……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