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我曾经见过的逃荒要饭(作者 马其亚)

一天早上,春寒料峭。我想找堂兄弟祥一起去上学。出门不远,见到大爷双肩套着车袢,双手推着独轮车,车上坐着他的几个孩子。大娘头顶黑纱,领着祥跟在后面。祥跟我一般大。

二大爷上前,问:“断顿啦?”大爷说:“再不走,得饿死人啦!”我一看,车上几个弟弟妹妹,个个面黄肌瘦,破衣打褬。再巡视,谁都差不多。二大爷拉过祥,说:“不是正上学吗?”大娘说:“没办法啊!”二大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把他留下来,我管饭。”二大娘过来搂着祥:“乖孩子,别跟你娘去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把你饿着。”祥扑闪着大眼睛,望望大爷大娘:“嗯,嗯!”大爷大娘哭得跟泪人似的。大娘说:“恁二叔二婶,那就托付给你了。”二大娘拿出几块煎饼,几个小孩每人分了点,狼吞虎咽地吃着。二大爷虽有工作,却也家里人口众多,都是不容易。

我娘也来了,大家目送这家人一路向北,越走越远。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滩、青翠翠的弯柳树和黑漆漆的村庄。耳边不时传来“叽叽叽”饥饿的麻雀和“呱呱呱”凄厉的乌鸦叫声。娘落泪了,叹息一声说:“他们早就打算走了,要去山东老蒙山。”

我不知道老蒙山有多远,只以为那里应该很富足。娘说,大爷可能奔他朋友王老九去的。王老九,我之前见他来过大爷家,粗墩墩的个头,我们庄上的磨,都是他锻的。他锻磨不要钱,只要管一顿饭。可是有人却嫌他特别能吃。

麦口前,大爷一家人回来了,布口袋里装着不少零零碎碎的煎饼。大娘说,煎饼是地瓜干做的。我注意到,地瓜干煎饼比咱们这边的山芋干煎饼白且细腻。大娘说,人家的煎饼是抱着地瓜干面团在鏊子上滚出来的。

我二十几岁以前,经常能够看到逃荒要饭的。来到庄上的外村人,除了货郎、钯锅钯碗、卖豆腐豆芽的,就是要饭的。他们多是妇孺,衣衫褴褛,手拿打狗棍,拎着布包,端着碗,要过东家要西家。有时端着半碗稀粥,一边喝着,一边跌跌撞撞走向另一个村庄。大家都很困难,无法施舍的人家更多,他们往往要跑几个村庄才有可能把肚子填饱。过了饭时,倒在路旁避风湾或者社场草垛边晒太阳、睡觉、逮虱子的乞讨者很常见。晚上,常有来借宿的。奶奶总是把他们安排在锅屋草堆里。听口音,娘说,这些人有不少是山东的。我家离山东百来里路。

我上高一那年,借住在学校北墙外大约百米堂哥家的房子里。堂哥在部队,房子空着。就三间土屋,周围人家都离得比较远。一天中午,听到外面有女子叫声:“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因为太集中精力做数学题,顺口说:“这家没人,赶门吧。”只听回话:“大兄弟,你不是在家吗?”我一定神,刺啦笑了,连忙解释:“我是住别人的房子,这里没有吃的东西。真是对不起!”那女子苦笑着走了。

经常听娘说,偷鸡摸狗丢人,要饭不丢人。遇到上门讨饭的,只要还有吃的东西,娘一定会施舍,可是她却常常很尴尬。

小时候,住在屋后大汪东北角的表叔,逢年过节一定提着点心来看我爷爷奶奶。他说:“从外面逃荒要饭回来,总是五叔五婶接济我们,让我们能活命。”奶奶说,他们住的是驴夹板样的屋。

我父母亲也差不多要过饭。我上高中那年春节,一连几天没有看到父亲在家。母亲说,他可能扒火车去东海县什么地方要饭了。父亲打那以后,从未提起此事。1976年秋天,我正当生产队长,母亲去山东最南部一个叫长城公社的地方拾地瓜,住在人家锅屋里,仅靠拾到的残破地瓜度日。

那年月,城里也有不少要饭的。火车站候车室旁边有一家饺子店,候车时我有时进去看看,偶尔也吃过饺子。我就看到好几个衣衫破旧者,不时伸手向人讨要。有同学就说:“怎么都跟你口音一样啊?”我有点汗颜!其他饭店有没有讨饭的,我没进去过,不知道。

我工作后不久,在家跟前汽车站,遇到过一位跟我差不多年龄的汉子,向我讨吃的,说是来寻找逃荒要饭的家人,饿晕了。

我把他领到家里,让母亲给他做饭吃,还给了他两块钱,我看他真的是到了难处。听口音,山东的。

十年前,我经常看到北京地铁里、过街天桥上有人乞讨。虽然不断有广播提示:“禁止卖艺、乞讨……”,还是有人施舍。有一次在劲松附近的富顿大厦做家教,刚出大门,遇到两位年轻女孩向我乞讨:“没有找到工作,求您给点钱买包子吃。”我几乎没有停步,给了她们十块钱。她们还想再多要,我赶紧离开了。

改革开放以来,我再没有见过逃荒要饭的。偶尔见到的乞讨者,都不是以填饱肚子为目的。最近这些年,经常在车站、广场出入,几乎没有再见乞讨者。

小时候听奶奶说,她年轻时跑过日本反、中央军反,也被马子(土匪)逼得东躲西藏。新中国,百废待兴,虽然也有饥荒,但是社会稳定。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安宁,物资丰富,幸福指数越来越高。我们过上了老一辈想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儿子他们前年春节飞去西藏旅游,回来说,在景区遇到过不少乞讨者。最近看新闻,西藏的贫困县全部脱贫。国家正在大力推进精准扶贫攻坚计划,将在今年年底实现全民脱贫。

逃荒要饭成为过去式,古往今来,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最伟大的壮举。厉害了,我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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