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百荷踪影:故事没有结束
那是一个年末岁尾的时节,数九寒风吹拂得一个许垚的北方小镇格外清冷。颖接了放学的儿子,刚刚走到大门口,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迎面走来,“接孩子呀?”颖愣怔了一下,疑惑地望着妇人,妇人似乎有些面善。颖一时间并没有想起眼前这位妇人是谁,只是笑笑说“嗯,才放学,您是……”妇人自报家门“我是辉他娘,你让孩子回去,我找你有事说。”颖恍然道:“哦,是阿姨呀,你看我……都不认识了。”
颖有些心慌意乱,心想:莫不是辉出了什么事情,……难道?颖在心里呼唤——辉!
辉和颖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初中是同班,高中又双双考入县城重点高中。那年月吃食紧缺,尽管辉的母亲给正在长身体的辉开小灶,每次都是数着日子按计划尽量给他多带些杂合面饼子(玉米面掺了红薯面)。辉也是按照娘亲的嘱咐,每天每顿怎么吃,吃多少,才能坚持到礼拜天回家取干粮,而不是根据自己的胃口需要多少来定食物的数量。颖常常把自己的干粮省下来,给辉解饿。这样一来二去,日久生情,恋情在辉和颖之间,正如春季播下的种子,一天天萌动,生根发芽。
辉盼着礼拜天回家,与其说是为了带回母亲为他准备好的一个礼拜的干粮,解决饥饿大事,不如说是渴望每逢周末,能在回家的路上,与心上人颖来一场礼仪性的“偶遇”。每逢休礼拜,辉总是早早的暗地里给颖传递消息,然后动身,来到离校园最近的回家必经的路边小树林等待颖。颖小鸟似的飞来,辉一双渴盼的眼睛笑成一湾澄澈的月亮湖,他张开双臂,迎接小鸟归巢一般,与心目中的百灵鸟拥抱。在学校天天见面,却是不能够亲密接触的一对恋人,此时尽情相拥,互诉相思。之后,结伴回家。
高三那年,颖得了一场大病,病房里,颖奄奄一息,高昂的医疗费使颖的父母举债无门。辉为了帮助颖治病,两次偷偷卖血,卖血的几百元送到医院。颖含着泪,虚弱地问:“辉,这……这钱,我……我这病连累你了。”颖心头一热,蜡黄苍白的面颊隐约着一丝晕红,泪水在眼眶里闪烁,如梨花雨一般,晶莹纯美,一如少女情怀。
辉强制自己咽下了涌上喉咙的酸楚,“你……你安心养病,别管这些,花完了,我再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
就在辉准备卖第三次血的时候,医院再次催缴费用,并要求颖转到省城大医院治疗。颖的父母求遍了亲戚朋友借钱,为颖转院的事愁白了头。此时,同是颖的一位高中同学,——颖的追求者,县城的干部子弟浩,得知颖的情况。他跪求父亲出手相救。知子莫若父,浩的父亲深知儿子的心事,果然解囊相助,安排颖到省城最好的医院治疗。治疗期间,浩隔三天两头到医院看望颖,颖对浩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尽。辉也朦胧知道浩的心事,他们病房相遇,谈笑间不免有些心照不宣。然而为了颖好,辉与浩只有保持一份表面的和谐。
两个多月后,颖出院回家疗养,浩依然常到颖家里看她,她从心里觉得欠了浩的人情,面对浩的热心关怀,时有愧疚漫过心头。再见到辉,原来十分的热情就减了四五分,四五分的热情,辉虽然感受到了一丝淡然。但他依然信誓旦旦,“颖,我高中就要毕业了,毕业后我就出去找活干,你治病的钱我们一定要还人家。”
颖心头一酸,泪水差点涌了出来。她别过脸去,看着远处,淡淡地,很轻很轻地说:“你也别着急,那么多钱,一时半会儿的……,唉——,慢慢来吧。”颖望着辉渐渐消瘦的面颊,道:“你也要保重身体,你可不能够生病啊!”
辉呵呵笑着,握着拳头,胳膊一伸一屈,让颖看他的腱子肉,“没事儿,我底子好,你不用担心,”颖心头一酸,虽然是笑了,但眼睛闪闪发亮,那是泪水在眼眶里滚动。辉扶颖坐到床沿上,胳膊环住颖的蛮腰,亲昵道:“颖,养好身体,等……等着做我的新娘,一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颖纤细的手掌抚摸着辉的手背,软语:“辉,都是我不好,连累你……我……”颖没有说下去,泪水已经淹没了声音。也许是颖不忍心,更或许是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柔声道:“你要保重自己,这世间有些事情或许是上天早已注定的,比如我这次生病,……。”颖忽然缄默,紧紧依偎在辉的怀里,任凭泪水涌流。辉含泪吻了颖苍白的额头,“颖,你……你心事太重了,这样你……你怎么恢复。你,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辉到南方打工了。那天,颖送辉到汽车站,告别时她扑进辉怀里,嘤嘤哭泣。那一刻,颖的泪水浸湿了辉的衣襟,辉的眼泪在胸腔里翻滚。送走了辉,颖回到家里,倒在床上,蒙头痛哭,哭上帝不公,哭命运不济。那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他们虽然鸿雁传书,隔山隔水的传情达意,但半年以后,颖还是给辉写了一封分手信,信的核心内容是嘱咐辉不要只顾着攒钱还债,更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颖答应做了浩的女朋友。辉为之卖过三次血的初恋女友——颖,最终嫁做他人妇,与浩走上了红地毯。随后的几年里,辉也娶妻生子,一对初恋情人,从此成陌路。
光阴荏苒,十多年岁月,生命在各自的年轮上都刻上了不同的印痕。然而,那一场恋情的故事却没有结束。难道,爱真的有天意?!一次意外的重逢,一对曾经的恋人,断了十多年的红线,再次被命运之神的手掌粘合,不过此线非彼线,他们眼前都横着一座雷池,越过了,该怎样谢幕。剧情不允许改变角色,他们只是在偶尔想起对方时,发条微信,或者QQ,互致问候,互道祝福。爱人间心灵的相通有时候是那样的神秘和敏感,辉的妻子不知从何时起疑心辉的,便时不时的偷看辉的手机。颖给辉的信息也许有些暧昧吧!辉的妻子看了颖给辉的信息,心中虽然五味杂陈,但并不向辉透露一丝不满,而是很快把怀疑和愤懑向婆婆做了详细报告。辉的母亲想起自己的丈夫早年离家出走,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拔成人,又成家立业,多年集聚的苦难、愤怒、委屈,一下子发酵开来,燃烧成心中的无名火,无名火势不可当地蹭蹭往上窜。
都是一个镇的,颖又是辉原先的恋人,也算是老相识了。辉的母亲可谓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打听到了颖嫁人后的家庭住址。辉的母亲找到颖,颖惊异的心跳加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忙把孩子送到家门口,就折回来跟着辉的母亲走了,“阿姨,是不是辉,辉他……”她见辉的母亲脸色不大对劲儿,也不敢多问,就心慌意乱地跟着老太太走。走有二三百步迎面碰到了辉的妻子,对辉的妻子,颖虽然不太熟悉,但也有些面熟。辉的妻子见颖走来,劈头盖脸地就骂上了“婊子、破鞋!”辉的妻子不由分说,照着颖的脸上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打,“不要脸的婊子,叫你勾引人家男人,叫你……”婆媳二人齐上阵,辱骂厮打,毫无心理准备,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凌辱打骂声惊动了半条街的人们都来围观看热闹。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上被抓挠了好几条不规则的血道道,往外渗着淋淋血浆。婆媳二人出完气,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也心满意足地回家。而家,对于颖,却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它不再是颖生命里避风遮雨的港湾。而是一场噩梦,一场羞辱,一场浩劫,一场喧闹了小镇半条街,丑闻不胫而走的闹剧。
颖被丈夫和婆家人辱骂一顿,最终净身出户。颖含辛茹苦养到七八岁的儿子,也被婆婆和前夫扣下,不许颖再看一眼。颖彻底崩溃了。她带了浑身的伤,望着从小到大熟悉的小镇,不知道哪里是自己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想到了自杀。自杀,跳崖,跳楼,跳河,都是一种不光彩的死法。她原本就已经被辱没到尘埃里了,自杀,在那样一个小镇,可谓又是一条爆炸性丑闻。畏罪自杀。那样的话,真真是彻底坐实了她勾引辉的罪名。颖的脑海中回响着一个声音,声音清晰地告诉她:今天的一切羞辱、磨难都是因为辉,辉是这场祸端的基因,即使死,也要辉知道根由。她一心想见到辉。
辉得知母亲和妻子大闹小镇,辱骂殴打颖的消息,便急辣辣地寻找颖的下落。辉在他们中学时期曾经无数次约会的河滩尽头找到了颖,颖像病猫一样卷缩着身子,瘫坐在一堆河卵石旁,两眼茫然地望着一个地方,痴痴呆呆地望着。辉心头一酸,泪水刹那间涌满了眼眶。这样一个小东西,你们,你们竟然下得了手!辉只觉得喉头哽住了一团东西,吐不出,咽不下。他急速跑到颖身边,一声不响地抱住颖瑟瑟发抖的身子。颖先是激烈颤抖,接着放声痛哭。哭声和着晚秋的寒风,不但令人体感冰凉,更让人心生畏惧。辉原本是要安慰颖的,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满心里只有郁闷愤懑纠结,眼里的泪水怎么都控制不住,两人抱在一起痛哭。痛苦,一个人哭泣是悲伤,两个人一起痛哭,也许是另一种幸福。
幸福是会飞的活物,幸福只是生命里的过客,时间的沙漏不会停止在这样的幸福时刻。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他们都意识到了摆在眼前的事件有些严重,是一件必须面对的麻烦事儿。颖哽咽道:“家……我是回不去了,我……我还不如死了的干净!呜……呜……。”颖再次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辉抱住颖,愤愤地说:“不怕,天塌了,有我在呢!”
颖渐渐止住了哭泣,辉的信誓旦旦,给了颖暂且的暖意。可是一想到辉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是孩子老婆一大家人,再想想自己被净身出户的悲哀,心总也无法敞亮。辉见颖愁眉紧锁,便沉沉地说:“不信天下这么大,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走,正好,我们去开房间,气气他们。”颖沉默片刻,“住宾馆总不是长久之计呀!你回家吧,别管我了。快回去看看她们,想想怎么解释吧。”
辉望着颖泪痕未干的面颊,心禁不住一阵酸涩疼痛,“她们把你伤害成这样了,你还想着她们,管不了那么多了,过不成大不了离婚。”颖的心禁不住惊颤了一下,像是被闪电和雷声惊着了,梦幻一般,凝视着辉的眼睛,说:“无论怎样,有你这句话,足了。事到如今,我们三个必然都是要受伤的,……。”一阵酸涩袭上心头,颖再次泪眼朦胧。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辉一边在城里给颖租了房子,一边隔三差五地回家给妻子谈离婚。辉的妻子一开始是要离婚的,这使得辉也觉得稍有惋惜,毕竟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但一想到颖,想到妻子那样伤害颖,心便狠了下来。可是,关于离婚事宜,两三个回合谈下来,辉的妻子却改变了注意,死活都不离婚了。
而此时,辉与颖已经在祖屋有了夫妻之实,没过多久,颖怀上了辉的孩子。那段时间,辉可谓是焦头烂额。他认为必须让颖终止妊娠。否则,他这辈子将受不完两个女人的夹板气了。因为他已经领教了妻子的气焰,他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在妻子面前抬头了。颖若是再生了孩子,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养育三个孩子和面对两个女人了。而颖却认为自己的怀孕是上天的眷顾,眷顾她与辉有了维系情感的纽带,更是她与辉之间感情能够存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死死抓牢,坚决不能放弃。
一个是死不离婚,一个是死不堕胎。辉两头为难,难是难了,但日子依然流水一般东逝不反,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无依无靠地住在租屋里,辉心里的天平禁不住偏向了颖。那几个月里,辉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就是照顾颖。颖生了一个男孩。男孩出生后,辉请来月嫂照顾,偶尔也回家看望母亲、妻子和一双儿女。尽管妻子与辉依然不说话,但辉却是尽力周全着讨好妻子和一双儿女。有了解辉的同学、朋友开辉的玩笑,“辉现在是非同以往了,一妻一妾的服侍着,可老美呀!”
辉的脸色阴沉得像雷阵雨裹挟着冰雹一般,叹口气道:“擦,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哭鼻子的时候,你们谁看见了?!”
2016.8.23于悠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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