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三记(刘帆)‖ 《济源文学》2021(156)

唐山三记
刘帆

不是河北省的唐山,曾惊心动魄的1976年。是河南省的唐山,济源市邵原镇的唐山村,一个依偎着王屋山,手牵着黄河的安详、安静、安然的小村子。

小佩一直推介唐山,在微信里晒唐山侠义的山、静谧的水、靓丽的花、古朴的树、生态的鱼,说唐山好吃的粗茶淡饭,道唐山人的厚道、实诚、热情。她前段时间创作需要,在唐山小居几日改剧本,于是就着魔似的成了唐山的形象代言人。她说她再去时,要邀请几个人同去,包括我。

我习惯从概念的澄清入手来认识一个新生事物。唐山,是大唐时代就因产生了某个特殊历史事件而留下的山名吗?还是曾经是唐姓人家世代生活着的地方?或者本来就是个代号,并不一定具有实质性的含义?那年春天,荡漾在黄河唐山段的一条小船上,犹如在一片风吹皱了的沙漠,或者如舜王坪连绵的高山草甸,亦或如一片林海里的闲庭信步吧。反正是别有意境,一下子说不出。又怕一旦说出来,就显得不得体,韵味顿无似的。

老周是村里的文化人,听说正在编村志,他也想就村志的编写与我们探讨一些问题。在小船上,他说应该是在明朝初年吧,先是倪姓人家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迁至,后来确是唐姓人家生活于此,再后来唐姓一支迁徙山东,一支就此消弭。也曾叫梁山,但后来还是以唐山名世至今。现在唐山村有16个姓氏,确切地说没有很集中的大姓。村子只有100多户,500多口人。我认真地听,但心思总被青山、碧水、蓝天、白云、水鸟和清风吸引。逾千米宽的黄河河道,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像湖,也像海。

小浪底大坝的上游,黄河三峡之八里峡的上游,果然是高峡平湖。如果40多米深的河水,倒映了南岸高百余米峡谷壁立的雄姿,那么总有一种山水相依的惊悚,在唐山,在中原,在北中国。碧水环绕的小村唐山,便有一种山水江南、风情小镇、呢喃软语的韵味,自然而然的,天经地义的。于是,唐山村就变成了如今三面环水的半岛模样。

唐山现在分明就是个半岛,是孕育了很多沟沟汊汊的半岛,是山与水亲密相偎的半岛。环半岛山腰,新修的环岛路还是本色的黄土地面,踏上去有一种软软的亲和力。村支书高国强应该是这片土地的总设计师吧,他背山面水,指点江山:“这路环了半岛的腰身,从起点一直走,不回头,就又走到了起点。看见对面的九蹬莲花山了吧,看见隐约的大河楼了吧,还有河南岸的黛眉山、荆紫山……”那年,国家的扶贫脱困政策尚处于初始阶段,唐山村似乎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敏感与行动力。

唐山村有6个居民组,分散在半岛上。但我仍然觉得,那庄重的唐山人民革命纪念碑就坐落在村子的中央,顶天立地。在上世纪那个民族存亡关头,当时全村只有120多人,却有20多人义无反顾,共赴国难。盛世修史,他们想把小村的历史留下。看看那厚厚的手写的村志底稿,看看那规整现代的风情小镇规划,突然有一分感动:难得他们有这样一种情结,去用心地梳理小村的历史,思考小村的现在,憧憬小村的未来。农村的一帮泥腿子能这样用心地去想一件文雅的事、干一件文气的事,还真是让人钦佩。

四五千亩水域环拱着以柏圪塔为主峰的半岛,半岛上有几棵很老很老的古柏。地边堰头上,野玫瑰花相互簇拥着,如瀑布一般的热烈与热情。小村里的人古朴,不好意思用浪漫这个词来描绘黄灿灿的野玫瑰,但他们羞涩的表情里,分明已把这种含蓄演绎成了浪漫风情的婉约版。

物质上要脱贫,精神上要脱贫,文化上也要脱贫,这或是我触摸到唐山最初的隐隐脉象。

秋后,再次去唐山,是因为唐山村举办首届富硒红薯节。恰巧市作协、书协送文化下乡,正好一起为这个节会增添一些墨色书香。

再次见到高国强,他正站在支了两口大铁锅的院子口忙活。这个脸膛黝黑的汉子,能带领群众搞乡村旅游开发,能张罗着编修村志,能在村子里竖起烈士纪念碑,能在最显眼的宣传栏里介绍在外唐山人,能引导着百姓搞水产养殖,如今又举办这次富硒红薯节,也算是有识见的农村干部了。扶贫脱困、脱贫攻坚正如火如荼……外围的支持只是外因,自己积极行动起来,才是根本。唐山属于有贫困户的非贫困村,与一直以来的不等不靠、积极肯干是分不开的吧。看着他一向一脸憨厚的笑容,我心中突然一激凌:农村干部多不缺少精明,恰恰是缺少这种实干,这种憨厚,这种有文化、文明意识的思路。

村中央道路两边坐满了村民,摆着各种山货摊儿,尤其是那粉红色的红薯,俨然是今天的主角,当仁不让地显摆着。刚蒸熟的红薯,冒着热气儿,很方便你随手拿一个尝一口。然后,随大流地到地里刨几秧红薯,体验一下刨红薯的艰辛与快乐;到山上看看大河,但见远山如黛,近水似墨。难怪书协的书法家们回去后便挥毫泼墨,写下“魅力邵州、唐山如画、康宁唐山”等一些心里话。

农村久违的热烈与热和,这一天在唐山重现。这是儿时乡村的味道呀——农村哪家办事儿,乡里乡亲的都来帮一把,十分的亲切、乡土!那时的乡村自成生态系统,吃穿住用皆可自力更生,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匠人,多可满足一村所需……这秋阳下,一大村子人,还有天南海北的客人,同吃一锅饭,或围坐在大院简易的八仙桌旁,或就在院外的石头上坐下来,或蹲在堰头边上,或者就端着碗走着吃,都是一种非常谐和的氛围,自在、舒心、随性、敞亮。

吃完一碗焖咸米饭,我还想回一碗,结果就吃撑了。今天是不是很多人都这样?于是,饭后再沿着村外的公路走,三五成群,消食。心无一事,只是慢慢地走,闲适地聊,随意地看。见到地里仍有不少刨红薯的人,忙碌而又美好。我们在村外捡了一块美丽的石头,因为是环线,又不舍得丢,就轮流拿着。这山上怎么也是遍地鹅卵石呢?黄河故道曾经上山了吗?沧海桑田,我们不知道有多少过往曾经走过这片土地。

野菊花的灿烂,醉人;河床似的墙,半露的石头,诱人;我们走着的曲曲弯弯的山路,心生欢喜。来唐山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乡村脱贫攻坚鼓劲儿呐喊?难道只是为了品尝新收的红薯?为乡村经济鼓劲儿是初心,红薯当然也是要吃的,但这样走在秋风里,完全放空自己,以接纳更多新的东西,不也是来唐山的意义吗?

这充满着乡土气息的唐山,就在济源,就在身边。很多很多的风景,我们总是视而不见。

小船如犁,犁在大河之上。老周立在船头,手里抓了一把刚在地头采的犁头草。“犁头草也叫紫花地丁,叶子有点像犁地的犁铧。”小船划开大河,犁头草拉开话题。践约再来唐山,是初冬,要一起划过大河,去河南岸的荆紫山看看。

编村志的老周,很善言谈:黄河在村前流过,人老几辈都这样流着。那时黄河饥瘦,谁能想到,黄河说长胖就长胖了呢。自从名不见经传的小浪底响亮世界,唐山便风生水起。只说天下黄河贵德清,如今又可以说,天下黄河济源清。从此,黄河就肥美起来,雍容华贵。城里人因此才说要邀世界各地的人到中原来看“海”。

一些低矮的村被淹到了湖底,于是一些沿岸的乡村百姓就移民走了。这些村子往往迁到临近济源城区的平原再建,谓之新村。如今的毛田新村、虎尾河新村、牛湾新村等等,都是这样来的。为了国家的水利事业,故土难离也得离啊。但这种提升式的搬迁,政府多考虑了新村新的产业、新的文化建设等,这些村往往顺便也就富裕了。

唐山村地势高,水涌上来,也只到半山腰,于是曾经干瘪的丘陵山头,摇身就变成了现在的半岛、岛屿,成了北方的千岛湖。原本的庄户人家,临水的三分之一转身就变成了渔民,有了小渔船,如过去家户的手扶拖拉机。它们成为新的生产资料,也成了最实用的交通工具,当然也是村民致富的好帮手。铁皮小船在大河上欢快地穿行,马达声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大河的脉搏。

小浪底水利枢纽建成前,黄河旧河道河沟小,脾气却大,河水大大小小的,大了泛滥,小了干旱,对农人来说,都是灾难。现在的大河,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当下是丰水期,山石上过去最高水位线的痕迹都被淹没了,烟波浩渺。大山大河,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养活了大河两岸无数的子子孙孙,这就是大自然的举重若轻吧。

一路说笑,一路自在。人到大自然的怀抱中,身心才有回家的感觉。山中药草多,老周遇见了就说几句……“啊,又说远了,”老周收住扯远的话头:“其实我是村里脱了贫的贫困户,因为老伴不期而遇的一场大病而致贫,因为党的脱贫好政策及我的“再就业”而彻底脱贫。我现在也是上着班的人哪,今天出来,是和别人换了班的。我负责维护村子里的环境卫生,每天干点活儿也充实。我有了固定的收入,老伴还享受了一些政策性医疗救济,家里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我也就能得闲研究我最钟爱的《黄帝内经》了。其实我是最不应该成为贫困户的,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老伴儿得了一场大病呢。”

……

回味老周的话,我起初触摸到的关于唐山的隐隐脉象:物质上要富裕,精神上要充实,文化上也要丰富等等,便渐渐在心中明朗起来。

作者简介

刘帆,博士,正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济源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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