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是一种痛觉

朱一龙（感谢花瓣网）

又是好久没有更新。在学校里我似乎真的好多了，虽然不是那么非现实的好，但是对我来说，已经像在做梦一样，甚至产生了一种唯恐惊醒的担忧。虽然也见到急功近利，也见到虚伪，也有各种虚妄，但是，真的好太多了。这是书籍给人的好处。

所以随便写点记得的什么。毕竟记忆不是说来就来的。

今天想起的是怜悯。

只有那么几次，我切实地体会到了怜悯带来的痛感。一般情况下，即使看到惨烈的事发生，我内心也很难产生真实的同情。究其原因，一是性格所致，擅长逃避；第二大约是本身就缺乏同理心。

不过，那几次怜悯带来的痛觉却非常实在，每次一想起，依然都觉得如在目前：它们好像永远也不会消失。安徒生童话并不是什么乐园，每篇里面都装着一根毒刺，刺得人痛苦不堪。怜悯带来的痛觉就像童话里的毒刺一样，除非作者再生，修改了那些篇章，否则永远也休想拔出来。

其实，使我产生怜悯的并不是什么大灾难降临后生灵涂炭之类，只是一些非常非常细碎的小事，有些仅仅来自于在大街上急忙奔走中的一瞥。

请客

一次，一位长辈请我们几个小伙伴吃饭。我们一群人聚到一起，站在路边说话。这位长辈来了，他带着抱歉的神情对我们说，他要到对面银行取些钱，让我们等一等。我们都答应着说没事。

在他说话的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然而，这种我感觉到的可怜与他本人是否应该被同情，也就是说是否像一般人所说的遭遇了什么灾难然后才受到同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社会上，或者说，在他生活的圈子里，颇有地位和名望，绝不可能是我这种小菜鸟有资格同情的对象。如果他知道我当时心中产生的感觉，一定会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从客观现实上说，我还是应该先同情一下自己。可是，当时我心中的确产生了一种痛感。

他身材不高，其时穿着一件深咖色的灯芯绒厚外套。那件衣服的颜色在冬天白刷刷的日光中透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泥土色，衬托得他整个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在那个瞬间，我似乎照见了他整个人生的劳苦和疲累。我真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真的看到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在这种感受还不太真切的时候移开目光，因为产生这种感受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一种痛苦总是相伴着另一种痛苦而生的，没有唯一的痛苦。我们总是会因为痛苦而痛苦。也许，我总是想，这是我精神中某种奇怪而深潜已久的矫情在起作用。

一般情况下，我会把这种感觉深深地埋在心里，因为它意味着痛苦，意味着存在的复杂性，甚至意味着虚无的到来。

被宰的羊

有一年我回家，坐车到了县城的时候，车子正好停在一个牛羊屠宰场旁。我坐车太久，大约二三十个小时，当时已经身心俱疲，颇有万念俱灰的感觉。这么说绝不夸张，就是万念俱灰：只感到身体像一个空洞一样轻飘飘地存在，没有其他的感觉。

车一停下，我向车窗外一瞥，就看见车轮旁的几个屠夫抓着一只羊，——它已经死了，正在对当时的一切一无所知地，被扒皮，身子光溜溜的，裸露着白白红红的肉。我差点没控制住眼泪。

我知道产生这种痛觉是因为自己当时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也知道，我定是因此而瞬间移情，一时把自己当作那只被宰的羊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怜悯。然而，那种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只等着被扒皮抽筋的弱者的样貌，就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深深地刺痛了我。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与那只羊没什么区别。

眼病患者

一次我出门去乱逛。我不常逛。这次是因为大家都说我太懒，所以身体才差，就出去逛去了。又坐了好久的车，到一个现在已不记得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下了车，就逛起来。

不过是乱走。走了好久，感到非常累。最糟的是，这时候才想起还得原路返回去。就又走了好久，因此已感觉不到自己还在走似的，忽然就到了公车站点。

人很多。每次我出门去逛，发现人很多的时候，就兴致全无。这正是我讨厌大城市的主要原因，每一次好容易提起的兴致远不如败兴来得厉害。这时候我就非常后悔又浪费了一些时间。——我总觉得时间很少很少，少到我想多长几只眼睛，多看一些好东西。

人多的时候，自然大家都开始发挥最牛气的国人特色，挤。我挤不过他们，老远站着，只是发愁。这时我瞥见一个老太太从车后一瘸一拐追了过来。她个子很矮，一只眼红红的，下眼皮外翻出来耷拉着，整只眼看上去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和恐怖感。

我瞥见这只眼，心中直发麻。一瞬间我感到好像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被生生地扒开了一层皮，露出里面的肉，往上面吹一口气都疼一样。这种痛感产生得迅速而尖锐，使我不敢回顾，也生怕记住它，我赶紧别过头，不由地念叨着：天哪，天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眼睛是那样的，而且她还在追赶那辆车……

然而，越是震惊，记忆却越是清晰。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