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陈清平||守望的爱情（小说）

守望的爱情

作者：陈清平

    主编：非   鱼

       【壹】 上学路上

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的天空，还是一片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一群群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上下翻飞，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路边的小草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像情不自禁笑出的眼泪。

辛生背上的书包很重，他瘦弱的身体努力地挺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仰面倒下。他走出家门，走出村子，回头望了望，眼里流出滴滴热泪。父亲病了好久了，多方诊治，一点没有好转的意思。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家人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父亲，希望家里的顶梁柱不要倒下。

辛生现在是初三的一位学生，在班里的成绩一直稳居前三。穿的衣服，吃的饭菜，在班里都是最差的，辛生不在意这些，但心里有时也隐隐作痛，谁是圣人呢？周围人的目光，周围人的言语，都会像刀子一样深深刺进辛生的心。

这样想着走着，身上涌起了微微暖意，太阳出来了！看着刚刚探出头的麦苗，辛生嘴角浮起浅浅的笑。

“大学生，上学咦？”身后嘶哑的声音让辛生微微一颤。

      【贰】 班级风波

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站在辛生身边，张着一张大嘴，几颗大板牙很容易让人想起野猪的獠牙。嘴边似笑非笑的歪歪斜斜的纹路，让人厌恶又伴有丝丝的恐惧。“牙叔！”辛生嘴里挤出两个字，加快了脚步。

上课了，班主任李老师走上讲台，再次强调班级纪律很重要。有几位同学站起来，和李老师争论。这几位同学说，他们上课说话，不但不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还会有帮助。毛主席在戏台下读书，成了大诗人，如果不是这样，还成不了大诗人呢？李老师很生气，走近了这几位同学。其中一位一记直拳，李老师脸上开始流血。

“太不像话了！”辛生喊起来。“直拳”转过身，眼里冒着火，像螃蟹一样向辛生走来。

“算啦算啦，又不是外人。”同桌田华的身体像城墙，稳稳地挡住了“螃蟹”。

“今天给田华面子，你以后小心点！”

校长把这几位同学带走了，李老师去了医务室。想想自己刚才的做法，辛生感到自豪，瘦弱的身体瞬间强大起来。

“辛生，过来！”粗犷的嗓门，全班同学齐刷刷站了起来。

      【叁】初识若梦

辛生转身看去，是“金刚”。“金刚”是班里个子最高、体重最大的学生。但他从不仗着身高力大欺负人，也从不管班里的闲事，悠哉悠哉过自己独来独往的生活。今天是怎么了？辛生和其他同学一样满脸的问号。

辛生走到“金刚”身边。

“小个子，有种！”“金刚”张开嘴，嘴里的生蒜味落在辛生脸上，辛生迅速屏住呼吸。

中招结束后，辛生果然被“牙叔”言中，考上了高阳师范学校，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开学了，辛生看着校园里柔和的阳光，满面笑容的同学们，庄重严肃的一位位老师，心里满满的都是阳光。

“你好，同学，家是哪儿的？”身后响起音乐般的声音。这声音很甜，辛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美妙的声音。辛生转过身来，一张圆圆的笑脸拂入眼睛，真像一大朵盛开的莲花，白里泛出浅浅的粉红。

“你好，同学，我家是余县的。我叫辛生。”

“我是若梦，很高兴认识你。”若梦伸出手，细小润泽的手，在阳光下闪着光泽。辛生心里颤抖个不停，想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可这时候的手，好像故意和自己作对似的，偏偏抖个不停。辛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若梦握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手结束的，只是看到若梦笑了笑，走开了。

“辛生，一块买笔记本去。”老乡“钻天杨”走过来。

      【肆】 后排女生

美好的师范时光像轻快的小蜻蜓，不知觉间过去了一年。辛生胖了，也显得白了，个子虽然不高，也算得上中等身材。这一年里留下的记忆不多，但快乐的影子却挥之不去。是的，这一年，真的是美好的一年。

二年级，辛生病了，病得很重，辛生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生这场病。在家里治疗休息了很久，整个学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期末考试，辛生还是勉强参加了。考得不好，除代数不及格外，别的科目也没有九十以上的。辛生很苦恼。

“辛生，别着急，我帮你。”坐在后排的若梦说。若梦这句话，说了很多次，辛生非常感激。在若梦的帮助下，辛生的学习慢慢赶上了，情绪也渐渐好转起来。若梦的声音，让辛生苦涩的生活有了甜意；若梦的影子，一次又一次拂开了辛生的笑容。若梦，就是辛生心中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辛生怕过星期天，害怕耳边听不到若梦的声音，害怕眼前看不到若梦的身影。是的，在辛生的世界里，除了若梦，已经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

星期天的时候，辛生常常独自一个人到学校外面散步。学校的西边，有一条窄窄的铁路，两条长长的铁轨锈迹斑斑，明显是一条废弃的铁路。辛生常常在这条铁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走着想着。脚下的枕木，像是一架梯子，要把辛生带到遥远的未来。

“辛生，该回去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伍】 吐露心迹

这是一节自习课，班里很安静，除了一些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没有其他声音。辛生向四周看了看，同学们都在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辛生把一张揉搓得快要烂掉的小纸片递给了若梦。是的，辛生很犹豫，这张纸在辛生手里打开合上无数次，见有人靠近，就紧紧地攥在手里。今天，终于有勇气把它递给了若梦。辛生很紧张，心里跳个不停，手心里、额头上不断流汗，脊背和胸口的汗水，也快要把内衣弄湿了。辛生不敢看若梦，甚至害怕听到若梦发出的任何声音。

以后的几天，课间，饭间，星期天，辛生都远远地躲着若梦，生怕看到若梦的眼睛。若梦也几天没有和辛生说话。

在一节体育课上，辛生离开同学们，来到操场边看校园外边高高的杨树。杨树的一片片叶子像一张张小手，一阵风吹来，这些小手欢快地拍起来。辛生看着他们，心里很高兴，多奇妙啊！突然感觉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看到若梦把一本书递过来。若梦的脸上没有表情，嘴唇绷得紧紧的。辛生赶紧接过书，想说什么话，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若梦走开了。

晚自习结束后，辛生来到宿舍，躺在床上，在书里翻出一张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小纸片，工工整整的每一个字，都像很久才写出来似的。“对不起，辛生，咱们真的不适合，希望你能原谅。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好同学。”同学两个字，用笔描了几遍，很清晰，纸似乎都要划烂了。

辛生眼前一片黑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辛生呆呆地看着头上的电灯泡，一动也动不了。灯灭了，他心里一阵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陆】 努力学习

辛生失魂落魄，身体软得像棉花，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太阳不再明媚，花朵不再鲜艳，小鸟的鸣叫声也不再悦耳。失恋，原来是这样的滋味。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辛生就是行尸走肉，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天天过下去。

慢慢地，辛生明白了，就是自己不优秀，学习不够好。接下来的一年里，辛生又回到了中招前的那种状态。每天吃过饭，他第一个到教室学习；每天早操，他第一个来到集合点；每天晚自习，他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学生。平时，和同学们的交流也极少，喜欢一个人来到小铁路上，坐在铁轨上静静地思考。有时间了，就跑到学校的阅览室，翻看各种各样的杂志。他也经常在图书馆借书，在宿舍或者教室里静静地读。巴金的《家》《春》《秋》《雾》《雨》《电》等等，读了一遍又一遍。巴金的文字，满满的忧伤，辛生很受感动，视巴金为知己，视巴金的文字是愈伤的良药。还有被称为“伤痕文学”的一些作品，辛生读着这些文字，深深地被里面的人物命运所震撼。辛生的眼界开阔了，对人生，对爱情，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思考。

刻苦的学习，也让辛生的成绩进入了班级前列。是的，辛生变了，脸上偶尔也能看到笑容，身边也时常有同学相伴。这一年里，辛生好像从没见过若梦，也没听见过她的声音。好像若梦人间蒸发了一样。人，是多么奇怪的生物啊！

      【柒】 毕业留言

到了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们就开始互相写留言了。辛生也开始忙碌起来，今天不知谁送来一个留言本，明天不知谁又送来一本，有时一天就送来很多本。看着留言本上的名字，有的很熟悉，有的只是认识。熟悉的自然有很多话说，只是认识的，也尽力回忆这位同学的优点，用上一些优美词句，一顿猛夸，并把美好的祝福语写一堆。平时有点小矛盾的，这时也不去想，只是努力地修饰文字，好像短短的一篇留言，就可以尽释前嫌。最让辛生头痛的，是若梦的留言本。辛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不关注若梦很久了，真不了解她近一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这是自私吗？是无情吗？辛生感觉不是，也许只有这样和若梦保持距离，才能让自己扛过这场劫难，才能让自己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这么久。如果不这样，自己一定会疯掉的。是的，若梦只是一位同学，一位后排的女生而已。辛生知道怎样写留言了。

后来辛生的留言本游历千山万水后，终于放到了眼前，稳稳地平躺在桌面上。接下来的几天里，辛生一张一张地翻看同学写给他的留言。留言内容五光十色，丰富多彩，很多内容让辛生哭笑不得。更有趣的，各种各样的祝福语，让辛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好像看到了自己无限美好的前程。

这一天，辛生翻到了若梦写给他的留言。辛生心里激动起来，心跳得很厉害，好像身体也随着心跳动起来。看着若梦的留言，辛生的眼睛模糊了，合上留言本，又打开，又合上，又打开，用了很长时间，才读完短短的一篇留言。在留言里，若梦说了一些道歉的话，辛生很感动。辛生想，若梦没有错，道什么歉呢？如果说有错，也是自己的错。自己打扰了她的生活，该道歉的，应该是自己。想想自己给若梦写了什么呢？道歉？是的，自己应该给若梦道歉。可是，自己有这份勇气吗？

以后几天里，辛生常常在小铁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想着。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也许以后很久，也见不了若梦，该和若梦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还是送照片吧，也许她会收下。

当时，同学们也在互送照片，送照片没什么奇怪的。辛生送给若梦照片后没几天，收到了若梦送来的照片。看着若梦的照片，辛生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是一场缘分，还是一段劫难呢？

     【捌】 同学聚会

毕业后，辛生成了一位农村小学教师。微薄的工资，债台高筑的家庭，让辛生苦苦挣扎多年。曾经的理想高远，曾经的壮语豪言，被现实慢慢地消磨殆尽。在劳累的间隙，在痛苦的边缘，辛生也常想起若梦，不知道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久久地思考后，感到这样的想法也是多余。在辛生心中，若梦是白富美，自己是黑穷丑，她的生活不可能是自己这种样子。就是别的同学，有几人会像自己这样生活？用得着去关心若梦的生活吗？这样的纠结，辛生常常面对。想到这些，辛生感到的不光是多余，还有可笑。她用得着这样关心吗？再说了，就是需要这样的关心，她在哪里？看得见吗？听得见吗？

毕业二十年了，辛生突然收到一位同学的通知，同学们要在今年暑假里聚会。辛生想了很久，还是不参加了。也不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好，羞于见同学们，而是不知该怎样面对若梦。昔日的白富美，还是白富美，昔日的黑穷丑，还是黑穷丑，真的是一种讽刺。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一只青蛙、若梦是一只天鹅的现状。真的是自己错了，爱，原来是一种有选择的东西，是一种公式。在这个公式里，感情的份量极小，小到简直可以忽略不记。

     【玖】 微信好友

一次偶然的机会，辛生找到了若梦的微信，很高兴，好像迷失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小舟，突然发现了闪亮的灯塔。辛生向若梦发出了添加好友的申请。在焦急的等待中，又发出了第二次申请。辛生自己也在嘲笑自己。谁能正好看着手机呢？要耐心等待才是对的。很多时候，理智控制不了感情，自己说服不了自己。辛生又发出了第三次申请。为什么要这样做？辛生自己也说不出理由。人生很多遗憾，应该就是这样造就的，辛生在心中对自己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辛生心里七上八下，手心里也出了汗。用得着这样吗？也许这件事就是一个笑话。两个辛生在辩论，没有胜负。

无意间看了一下手机，“你和若梦已经是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几个字赫然入目。辛生的手颤抖起来，手里的手机也不停地抖动着。辛生正想输入“若梦你好”，颤抖的屏幕上面跳出“老同学你在哪儿”几个字。辛生急忙回答。后来说了很多话，互相发了位置。亲切地约定以后再聊。辛生很高兴，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周围的空气都清新异常。

接下来的几天里，辛生不敢主动和若梦聊天，怕影响了若梦的生活。就像面对一串串闪亮的缓缓漂浮的肥皂泡，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这些美丽的梦幻般的小圆球，就会破裂，化为乌有。但在朋友圈里，辛生却天南海北地说了很多。这样的自说自话，应该不会影响若梦的。别的微信好友看到这些，会怎样想呢？他们会怀疑自己的精神问题吗？辛生不担心这个，因为别的好友看不到这些。

几天过去了，若梦的朋友圈里空无一物。“她这一段时间很忙”，辛生好像在向别人解释似的。有什么意义呢？谁会知道这些呢？又过去了一段时间，不但若梦的朋友圈里空无一物，辛生的朋友圈里也没有若梦留下的任何痕迹。辛生知道，只是用忙的理由，已经不能说服自己了。

     【拾】 公园偶遇

退休后，辛生喜欢逛公园。附近城市的所有公园，都留下了辛生悠闲自得的身影。孩子都已经成家，各自独立地生活着。辛生不去影响孩子们的生活，孩子们也不来打扰。辛生一个人生活久了，倒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在家里的时候，练练字，有感触了，就写成一首首的小诗。这些文字，辛生从来不准备发表出去，也不喜欢保留，常常写好后，复读几遍，修改后，感觉没问题了，然后付之一炬。家人也常抱怨，你写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不写。辛生不打算让家人理解，自己喜欢就好。时间长了，所有的家人也习以为常了，不再过问辛生的这些事。

心烦了，辛生骑着自行车，就到附近的公园转几圈。看着公园里的游人，看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就高兴起来了。面对着眼前的一朵花、一棵树、一块石头，辛生也会吟出一首首小诗来。继而，心里和脸上都笑开了花。

这一天，天空像辛生的心空一样晴朗，面对眼前的一切，一首小诗在脑海里蠢蠢欲动，辛生推敲再推敲，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若梦？今天也出来了？”身边一位老太太的声音。辛生把小诗咽回肚里，转身看去。只见一位胖胖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正在和一位和颜悦色的女士说话。难道她就是若梦？长长的头发，乌黑发亮，柔顺地搭在双肩和后背上。白白的脸上有一些褐色的斑。一双柔和的眼睛，在双眼皮优美曲线的衬托下，很容易让人想起佛的眼睛。脸上鼓鼓的，却没有一点臃肿的感觉，这些高低起伏的变化，让人看着很舒服。个不高，一双健步鞋微微地翘起，加上宽松的运动服，多么健康！多么有活力！

一会儿，那位老太太离开了，若梦一个人慢慢走着。辛生想上去打招呼，又有点犹豫。这个若梦是那个若梦吗？虽然四十多年不见了，但神情真的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柔和如水，顾盼之间全是语言，不是若梦又会是谁呢？

“若梦”？辛生走近，轻声叫道。若梦转过身来：“你是——”“我是辛生。”“啊，老同学，见你真不容易。几次聚会你都不去，同学们都很担心你呢！”辛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眶里满是泪水。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参加聚会呢？为什么不早一点和若梦见面，早一点说说话呢？想到这些，泪水发疯似地挤出了眼睛。

      【拾壹】 守望爱情

辛生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虽然脑子还算清楚，但腿脚很不听话，孩子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能借助轮椅才能出去。辛生握着控制手柄，轻微的电机转动的声音，把模糊的视线洒向远远近近的人和物上。辛生不愿和周围的人说太多话，不愿意看到这些人眼睛中复杂的东西，特别是怜悯。电动轮椅带着辛生，远远地到公园河边的小路上，半天也不回家。有时候，天亮时出去，在夕阳再三催促下，才缓缓地驶往家的方向。

在河边上，辛生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东往西挪移，心里倒是很坦然。这样的时间，辛生很珍惜。看看周围的花花草草，蝴蝶翻飞，偶尔，河面上漾起一圈圈圆圆的细纹，那是蜻蜓的杰作，还有空中的飞鸟，也在辛生身边飞来飞去，似乎想和他做朋友。多美好啊！辛生笑起来，笑纹很僵硬，也许别人看着和哭差不多。

辛生想起若梦，不知她现在怎样，希望要比自己健康、快乐。是的，有一种爱，叫做不打扰，叫做静静地守望。这不仅仅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明智。什么感情能够永久常新？应该就是终生守望的爱情吧！

     2020年7月22日11点09分（搁笔）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陈清平，语文教师，喜欢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