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卢从正/你想去哪里？ / 四六文摘

你想去哪里？

作者：卢从正

已退休的领导老季有天给我看了他保存的一份用圆珠笔复写、有些泛黄的花名册，头一个居然是我的大名。我颇为惊讶----那是39年前老季代表岳化树脂厂到华容县招工的名册。一个个名字在脑中即刻演变成鲜活的形象，往事如清澈的流水奔涌而来……

1981年元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们26个十七八岁的“华容伢儿”背着行囊兴致勃勃走进了陌生的工厂。那时候小县城镇有成千上万的待业青年，我们能就业而且成了名闻遐迩的岳化一员，感到十分幸运！短暂的培训后，大多数“华容伢儿”被分配到烧碱车间盐水工段，代替民工干起了“上盐”的力气活儿。我们20多人“四班三倒”，每天“战斗”在盐的世界里。满载盐包的列车源源不断驶来，盐库里是堆积如山的100公斤重的盐包。我们的工作就是将盐袋口的麻线解开，两人各执一“耳”，飞快地拖至运盐口倒出盐粒，再经皮带运至盐斗及化盐桶。清楚地记得产于山东、河北的大颗粒海盐将麻线与袋沿粘接，很难解开或剪开，我们为此增加许多时间与汗水。我们的帆布手套消耗极快，个个双手布满老茧，工作服上总有一股浓郁的盐腥味。能容纳5吨的盐斗一旦唱起“空城计”，我们就要手忙脚乱。盐斗就像一个永远填不饱的“大肚饿汉”，我们这群小伙子与它进行着“持久战”，人人练出了一身好力气！厂里知道我们辛苦,特批每月5元奖金，劳动纪律也有所优待，空闲时间，可以打扑克，唱流行歌曲，甚至在麻袋上小睡。

那时树脂厂的生产装置都是千吨级的“糖葫芦串”，年产值仅2000多万元，职工只有500多人，而且“半边户”、单身职工居多，住在厂区密集的“干打垒”房里。因为生产条件简陋，跑冒滴漏是家常便饭。我们常常深更半夜被浓烈的氯气熏醒，跑出厂区吸吸新鲜空气又迷迷糊糊爬上床睡觉。只记得厂区的“石楠”树年年被氯气熏死又年年栽种，可见咱们工人阶级远比这些树木坚强。倒班工人的业余生活有些单调，宿舍、食堂、岗位三点一线，无法打发年轻人永远过剩的精力，于是各取所好。同住单身楼的电工王师傅常给我们“小老乡”打“牙祭”。他精于无线电维修，想收小王、我、小廖等几个徒弟。无奈我的感觉“不来电”，听了几个晚上的课，实在打不起精神来。那时我正在做“文学”梦，借来许多名著，上起自修大学，吟诗作文，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写了一本自传，供人传阅。工段长知道了，便把宣传报道、年终总结之类任务交给我，以示“鼓励”。油漆斑驳的车间板报变成了我的“舆论阵地”。在总厂《云溪》杂志发表了处女诗歌《太阳花》。1984年元月，一纸调令让我离开盐水，当了厂宣传干事。宣传科是铁打的“干事”流水的“官”。我呆了5年就换了6个科长。那时只知道傻干。每年全厂设备大检修是检修工人最忙最苦最累的时节，为了鼓舞士气，高音喇叭不停地广播表扬稿。各个车间都临时指定报道员，大家奋勇争先，稿件雪片似飞向漂亮女广播员手上，变成驱赶工人师傅疲劳的甜美声音。我除了组织报道、编辑稿件，还马不停蹄地采访、摄影、写稿（最高纪录是一天27篇），晚上自配药水冲胶卷，在暗室通宵达旦扩印、洗烤照片，次早即编排摄影板报。真人真事，时效又快，大受工友喜爱。最难忘的是1986年“12、19”事故。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写稿，突然一声巨响，就听有人说“出事了！”我下意识的拿起笔和采访本，奔向正冒烟的氯丙烯车间，途中遇见厂里组织人员疏散。我一心捕捉“闪光点”，继续跑步前行，当跑到离装置不足百米的老检验楼，突然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刹那间天空红似火海。一团火球迎面飞来，我赶紧抱头蹲下。定睛一看，是一只烧得红透的100MM的阀门，将老检验楼红砖墙砸出很深的凹印。头上生痛，是几粒火星溅上头顶，烧焦了头发，出了一身冷汗。所幸一旁几个10立方米的氯气储罐在大爆炸中安然无恙。不然，一个无谓的牺牲品及安全生产经典的反面教材将由此产生。

我的“上盐”伙伴中，还有几个不太“安份”的人。单身室友小魏，皮肤黝黑，其貌不扬。他大部分业余时间在埋头作画，宿舍里挂（摆）满了他的素描、木刻、油画。同住一年多，我俩关系不错，但很少谈论各自的爱好。直到有一天，小魏的版画获得了石化总公司、湖南省级别的金奖，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才让我们刮目相看。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王，学电器维修兴趣日隆，干脆拜王师傅为“干爹”，下班了就跟王师傅摆弄收音机、电烙头，顺便混一顿好饭菜。不久，他跟倒班的伙伴“拜拜”，调到电气车间上长白班去了。而他的“干爹” 王师傅，自学成材，晋升为工人技师，被工厂任命为电气车间主任，一时父子俱荣。体格健壮、相貌俊朗的小杨，是篮球场上的猛将。每回工厂灯光球场举行篮球联赛，杨威常常从后场“杀”到前场，过关斩将 “一条龙”上篮得分，引起成群女“粉丝”的惊叫。小杨见人总是笑脸，颇有人缘。后来，他调到驻海南的公司，西装革履，夹着真皮包，手持“大哥大”，潇洒地做起了业务员。当然这只是起点。现在的他，在广州某地拥有自己购置的厂房、车队和仓库，产销贸运一体化。还有许多年轻工友带着各自的故事，陆续离开了盐水，离开了树脂厂。

弹指间，我离开树脂厂31年了。树脂厂变化之大，令人惊叹！装置巍峨，绿树成荫，无处不体现现代化工厂的气派！年产值超12亿，利税过亿，烧碱产能10万吨，环氧树脂产能5万吨，还要扩建15万吨，早已是全国的“龙头老大”。我们比不上可敬的创业者，也算是经历过艰苦奋斗的中生代的建设者吧，我们为树脂厂自豪！因为我们青春的梦想、青涩的足迹、汗水与欢笑永远留在这片热土上。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目标和最终追求就寓于现实生活与人际关系之中，只是我们那时少不更事。青春岁月就是在得失荣辱悲欢离合中飞逝。突然耳边响起一句电视广告词：“只要你知道去哪里，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是的，只要你有目标、勇气和决心，就没有人能阻挡你的脚步！问题是：你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