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
那天中午爸爸打来电话,说外婆凌晨走了。前一晚,我心痛至天亮,整整一夜都是熬过来的,当时我还以为心脏病犯了。想不到是外婆要走了。离开办公室,走到八卦田,就坐在田埂上,穿着旗袍的人,只顾自己伤心、难过。妈妈的妈妈走了。想哭,想找个人借下肩,好好哭一下。走进白云庵,师父说:不要哭,不要悲伤。这辈子她做你外婆,前世,说不定是你是她外婆。外婆86岁,也算寿终正寝。
外婆出殡前两天,要把寿棺送上山。那是妈妈在时,为外婆置办的。小姨夫背着寿棺盖,爸爸和大姨夫抬着寿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抬到坟前。外婆所幸生了三个女儿,后事都由女婿们操办。舅舅眼高手低,也帮不上忙。感慨爸爸60多岁的人,所负之物,超过百斤,又恨自己身单力薄,不能帮爸爸减重。曾经偷偷去算过命,问爸爸以后有没有老伴。对方告诉我,你爸他不想找,怕你姐妹烦心。前几年,别人是介绍了两个,都被爸爸谢绝了。泪突然大颗大颗掉下来。爸爸真是可怜,一个人。
那年妹妹有了男朋友,想给她买点金饰。6000元钱交给爸爸,让他去办,算作他的心意。因为爸爸说过,无论什么朝代,金器都是值钱的。妈妈不在,娘家能给妹妹的不多,我也只有这些,也是尽力了。那些年,暑假一开始,一家人就要去田里摘桔芽。那个季节桔芽疯长,会抢走桔子的营养,必须摘除。自己不敢抱怨,我的学费大半是卖桔子来的。等摘过桔芽,马上割稻了。自己家的稻割完了,还要帮亲戚邻居割。家里赚的钱,真的每分都是汗。农忙结束,要去窑里搬砖。要把一块块砖坯码在手推车上,推到几十米的另一处,再一块块摞好,晾晒。有次,天热货重中暑,人晕过去。是同在窑厂的人给我水喝,替我干活。大半年后,母亲听人说起,问起我,才敢说。当时只怕他们心疼难过。再说,农家的孩子,本该如此,即便是女孩。
小时候老跟弟弟打架,爸爸从不责备我,只训弟弟。他觉得女儿日后要嫁人,是客人。在娘家日子不多,不愿多苛责。我“未婚生子”,是爸爸最伤心的事。老家的习俗,没在老家办过酒席,即使领了证,也不算真正嫁人。我找了个大我十岁的男人,爸爸无奈,也只能认了。我离婚了,爸爸又觉得我可怜,和邻人说起,总认为我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前几年,给他买了来杭州的票,想让他来看看天堂的样子。他宁可我们去退票,坚决不来。总借口晕车,不方便。其实我知道,他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成累赘。自己儿女过得好,他心里自然替我们开心。儿女过得不好,他徒加难过。有时穷,不是指金钱。心有余力不足,也是穷。给他买的衣服,几乎不穿,说不自在。他宁可自己去碧湖镇买,那里便宜,穿破了,不心疼。买的洗衣机,不用。说洗不干净;装的热水器,不用,说麻烦;多年前买的摩托车,就那么放在一边,说不实用;问他要不要配个手机,说没用不配,干活不方便,容易丢……
可是,每次回丽水,只要我们说想吃什么,他立马去办。知道我喜欢吃皮蛋,一买就是二十三十的。我儿果果要吃米糊,他马上拿大米去磨米粉。他种的稻,从来不卖。都是存着,自己不舍得吃,一定要给我们两姐妹留着的。妹妹说家里酿的酒好,每年,他都要自己做酒。家里鸡窝永远有母鸡、公鸡,为的就是要等女儿们回来,好有口福。我们每次离家,总要把家里能带上的,都给我们带上。毛豆、黄瓜、玉米、番薯、甚至青菜。有次,他上碧湖镇给我买了糯米团回来。我不想吃。他说这个好吃的,吃不完,用油炒下,加个鸡蛋,多好的蛋炒饭啊。邻居说,你爸菜都不吃,有时,就用红糖拌饭,连煤气费都省了……在老家的日子,总是特别快。离开时,还是悄悄给爸爸留点钱。他藏钱的地方我知道。手机还是24小时开着,怕爸爸打不进来。因为爸爸有事,有重要的事,才会打我电话。和妈妈不一样,没事也打电话聊聊天。这么多年了,我不敢关机,是怕。陈春霞/文
国色天香 gstx-2013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