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理化的哲学与非哲学
巴迪欧与拉鲁埃之间的大型哲学战争可以被总结为如下的问题:实在是否是数学可及的?
当然,巴迪欧也承认知识中存在着基本的鸿沟。然而,对他来说,这个鸿沟是可以通过数学获得的。此外,这个鸿沟,一个不可计数的纯粹的复多性,可以说是真理的领域:它开启了激进决定的可能性——一个忠于一个事件的主体的决定。这就是巴迪欧的战斗性的核心。
对拉鲁埃来说,实在是根本性地被排除的。它正是内在于其自身的激进的内在性,只有单向的因果关系,且这种因果只有通过最终层级上的决定(DLI)才是成立的。正是这种DLI——在一个难以捉摸的 "最终层级 "中的决定,总是既已发生又被无限期地延宕——构成了他的唯物主义的核心。
对拉鲁埃来说,哲学的任务是改变上层建筑,因为基础设施,激进的内在性,总是被排除在外。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导致极权主义、绝对化的倾向。
因此,拉鲁埃认为巴迪欧为哲学复权的尝试——通过用数学驯服真实——是一种猫主义的举动,通过一套严格的数学公理,以专制的方式过滤和规训哲学。此外,拉鲁埃认为,这些公理在巴迪欧那里起着一种精英主义的作用。
非哲学与反巴迪欧主义
拉鲁埃的反巴迪欧立场不应该被解读为一种反对巴迪欧个人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立场甚至也不反对巴迪欧内在的哲学形式——无疑,拉鲁埃能够欣赏后者对集合论和范畴轮在哲学中的运用,即使这种运用总是通过一种有限的方式。
拉鲁埃所反对的,是巴迪欧哲学所带有的矫饰性:它声称自己是充分的,能够进入实在。虽然两人都是纯粹复多性的思想家,但在纯粹复多性是否可以用集合论的术语来思考的问题上,拉鲁埃与巴迪欧存在根本上的不一致。
不过,我们要清楚,拉鲁埃的非哲学不是反哲学。它对哲学的意义就像非欧几里得几何学对欧几里得几何学的意义:它的目的是扩大哲学能力的界限,使用理论而非更多的哲学。正如欧几里得几何学可以被解读为非欧几里得空间的特例一样,哲学也可以在一个非哲学的框架内发挥作用。
当然,这并非毫无代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拉鲁埃将批判理论的激进唯物主义方法应用于哲学,剥夺了它所有有关实在之超越性和充分性的主张。如果说巴迪欧为哲学复权,那么拉鲁埃则为理论复权。
对于那些希望相信哲学应该是一门严格的形而上学的科学,且可以建立一个走向真理的伦理和决定的路线图的人来说,这是个坏消息。
迈向哲学虚构(Philo-Fiction)
许多批评拉鲁埃的人都会把他描绘成另一个后现代主义者,试图阻止哲学的进程,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所有超越性的概念。拉鲁埃自己对这些后现代主义者的批评,认为他们在哲学实践中仍给予一个超越性的地平,自然也是毫无助益。
然而,我们必须明白,拉鲁埃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将哲学还原为其自身的物质性。巴迪欧的物质性存在于柏拉图式的数学实在论的概念中,而对拉鲁埃来说,这多少有点虚伪。对他来说,物质性应该是这样的,任何人——不仅仅是哲学家和数学家——都可以将其握于手中,能够随心所欲地以任何方式塑造和利用它。
巴迪欧声称,哲学有一个为四个真理程序说话的任务。对拉鲁埃来说,这种定位是装腔作势的。相反,哲学必须能够与人类已知的每一个程序和学科处于平等的地位。只有通过这种民主的方式,才可能产生新的思想和新的方法来解决全球性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拉鲁埃倡导所谓的哲学-虚构:作为一种叙事结构,它与哲学的关系就像科幻小说与科学的关系一样。随着哲学被带离它的基座,我们终于可以对它进行实验,将它与其他学科混合,并产生新的思想。
科学的赌注
这也是我们解读拉鲁埃对量子力学的偏好的必然方式。这并不是索卡尔式的,从量子粒子走向超越的主张,而是一种将诸学科剥离到其赤裸裸的物质性(的层面)并将他们结合在一起的做法,一个想法产生另一个想法,将每一个想法视为其他想法的隐喻。
当然,一方面,这很容易就与哲学上的弗兰肯斯坦式的(畸形的、没有目的的)怪物等同起来。另一方面,这样的风险是事先就被乐于接受的,因为它对实在本身没有任何主张。
换句话说,这个赌注实际上是零风险的。剥离并重新组合所有的东西 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可能就能改变世界。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
与此相对照,巴迪欧的计划实际上有巨大的风险:如果他的基础数学公理被扰乱,他的整个哲学大厦也会随之轰然倒塌。就像我们相信数学公理会在几千年内保持强大一样,巴迪欧对纯复多性的地位和它的可及性提出了大胆的主张。但即使ZFC和范畴论屹立不倒,也可能会有新的方法来处理纯粹复多性。
Antti Veilahti的论文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示范案例。问题是,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巴迪欧的理论框架将会面前怎样的命运?
最终的裁断
在这些案例中做出假装客观的最终裁决毫无意义,但这里有一个简洁的指南,可以让你自己决定你支持哪一方:
忠诚
巴迪欧相信激进决定的力量,相信世界是通过对真理的激进忠诚而构建的。他以一己之力将哲学从过早的后现代死亡中恢复过来,并将其带回中心舞台,作为政治、科学、艺术和爱情生活的指导力量。他的哲学是有关存在和逻辑的一张严谨且独一无二的路线图,一个连贯的形而上学体系,它设法理论化了一个真理,这个真理既是不变的,又是通过主观性的激进行为建构的。进步取决于忠实的好战的知识分子在事件的痕迹下的工作,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这些痕迹。
游戏
拉鲁埃相信激进的唯物主义民主,认为所有的思想都必须是平等的,都可以为所有人所用。对他来说,哲学需要被从它的基座上赶下来,剥去它的自命不凡,坚定地把它作为思想的科学,与其他科学重新组合起来。改变世界并不来自于任何形式的好战,而是来自于结合各种科学的,游戏般的重组与叠加的视角。进步是通过无休止的、民主的思想实验来实现的,这种实验涉及每一个知识学科。
是的——归根结底,我想说拉鲁埃和巴迪欧之间的战斗是一场好战的信仰和民主的游戏之间的战斗。我们需要什么来改变世界?更多的信仰,还是更多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