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冬也没有下雪，尽管都不敢去期待。但是没下就是没下，你做多少梦也无用，就像你权衡了很久，也不敢去点燃能让你欢欣雀跃的鞭炮。

有两个关于雪的画面让记忆深刻，一是我们家的小卖部里炉火熊熊，棉门帘被客人掀开的那一瞬间，风雪涌入，那一刻温暖和严寒激烈的碰撞，凝结住客人或者喜笑颜开或者愁眉苦脸的表情。爸爸和娘都起身相迎，为客人拍打身上的积雪，就感觉我们家开小卖部，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你想天地奇寒，这小卖部却在单一的冷色调里开辟出一庐温暖，我这小小的心灵也与有荣焉。二是雪后的清晨，无论我醒得多么早，推开门也会有一条小径自老院里通来。爸爸的勤快不能以常理认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老屋周围方圆五十米之内见不得任何垃圾，更不要说被大雪阻路了。讪讪的过去请安，娘果然会有很雅的调笑，嗔怪你懒惰，言语中暗暗地大大赞扬父亲一番。

要说起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我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因为我看到的那句话：“人生纵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拂去肩上雪花，同看天地浩大。”母亲就是一满怀期待的女人，她笃信相聚相守，认为除了朝夕与共，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之更幸福的事情。所以她一直喜欢着“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意境，做着“人生在世三万天，难免囿于昼夜、厨房与爱”的事情。

然而父亲却又是闲不住的人，往往被外物吸引。有咚咚作响的鼓声，有红白喜事的热闹，有街头三五成群的对话，有一些突发性的事情，有可堪浏览的风景，都能勾住父亲的魂魄，让他忘了家中的等待，流连忘返。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还迷上了打牌，常常夜不归宿。所以，每天到了应该吃饭、睡觉的时候，寻找父亲回家，就成了娘最最重要的事情。

余事，娘对父亲可以说是巨大的宽容。父亲兜里的钱，总是很丰盈。有购买欲怪癖的他，隔三岔五总会买回来很多东西。设计很精巧、颜色很鲜艳的家庭日用是父亲一大购买目标，尤以果盘、脸盆、垃圾桶居多，家里不长时间，就物满为患，娘也很少说他，把一些东西偷偷地送给我飞哥几个，或者邻居亲戚，继续纵容父亲花销，还时不时的称赞父亲的眼光。瓜果李桃，糕点糖块，烤鸭烧鸡，也占据父亲购买欲望的相当比重。其实他并不会吃多少，只是喜欢买，都耀武扬威的摆放在我们家的长条大柜上。鸡鸭鱼肉更是很奢侈的馈赠给偶然来串门的野猫野狗，弄得本来没养一只活物的我们家，最多的时候能达到七八只猫狗，还别说，家庭安全得到了有力保障，就连我们有时都走不进屋，被不知真假的、恶狠狠的咆哮声拦阻。

父亲习惯了母亲的存在，包括母亲最后弥留世界的那段时间。他天真的以为娘会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会天长日久的纵容他到地老天荒。所以，就算娘被推到了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他也全不当事，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偷偷潜入河北省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和里面的重症病人开心的互动聊天，惊呆了省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所有的医护人员。

父亲总以为娘会平安无事，哪知道我娘已经在这个世界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甚至再也抓不住父亲递过去的手，胳膊就那么无力地伸着，眼睛死死地望着父亲坐着的方向，就那么一寸一寸的后退，直到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娘死后，我们轮班陪伴父亲睡觉，他也继续到处玩耍，继续购物，有时身体生病，出点状况，也会焦虑不安，各种折腾。只是我们服侍得再千好万好，也达不到娘对他的那个境界，我能看得出父亲眼中浓浓的失望和伤心。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我们需要工作，需要挣钱，不可能百分百的满足父亲的愿望和欲望，这也是生活的一种巨大无奈吧。

所以，也觉得对父亲有些愧疚，所以他夜不能寐的的时候，尽管白天有很辛苦的工作，也尽最大努力陪他说话，逗他开心。这个时候父亲的思维已经不是很清楚，不再像从前那样很清晰的记住往事，只是有时候遇到一些相似的情境，才会想起一些相对应的往事。比如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刚刚结婚、入赘到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村子，他的岳母--我的姥姥对他百般挑剔的事情。他说他是个教员，身体自然孱弱，不能做一些常人眼里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你娘就把所有的体力活都揽了过去，还偷着瞒着把家中仅有的鸡蛋，自己舍不得吃，煮给父亲吃。说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泪流满面，一边叫着我娘的名字，一边称赞娘的伟大，直到词不达意，只反复一句你们可不能忘了你们的母亲。

母亲容颜貌美，父亲高大英俊，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我们也都有保存。我不敢为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冒昧的贴上爱情的标签，但是他们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夫唱妇随，便是作为他们儿子的我，也常常动容。

尘俗渺渺变幻多，花会谢爱情会逝，但最真挚的你谁又可取替，但你于我心里仍代表一切-----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这一句歌词，我觉得非常适合送给我的父亲母亲。或者这便是我在2021年的春节，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吧。这是我度过的第一个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的春节。而在没有他们的岁月里，这完全可以喧喧闹闹的春节，再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