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姐的幸福
来我们这所名牌大学从事教师工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本科生即可,八十年代末开始变为硕士研究生,九十年代末开始就得是博士生了,如今却是博士毕业也难以进入这所“985”加“副部级”的大学任教了。
大约是一九八八年,我们单位来了一位女硕士研究生,而且是北大毕业的,而且是第一位女硕士。女硕士姓姚名杰,年近三十,待字闺中。女硕士大众脸,长相一般。当时不像现在,如今是不管长相如何,只要是女的,就称其为美女,所以也就美女满天飞了。女硕士年纪比我们大,又姓姚,在没有学生的非正式场合,我们就亲切地叫她姚姐。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发现不对,说姚姐这称呼有歧义,太难听了!大家一听,也都恍然地哈哈大笑起来。姚姐却毫无在意,笑着说,我姓姚又比你们年纪大,不叫姚姐叫什么,难道还叫我姚妹不成?于是我们就一如既往地叫她姚姐。
婚姻是个连上帝都说不清楚的问题。几年过去,姚姐的婚姻问题还是无着落,我们都为她着急。难道姚姐天生就是不动婚的尼姑命?后来的一天,听说姚姐爱上了一个离异的电焊工人。这在当时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大学生在那时被称为天之娇子,姚姐是硕士又是大学教师,怎么能嫁给一个工人呢!尤其是那些老教师,更是为姚姐痛心疾首,以至夜不能寐。于是就轮番的劝说姚姐,一位姓马的女支书还代表组织找姚姐谈,说你一个研究生,怎么能找一个工人呢,还是一个离异的。姚姐急了就说,工人怎么了,你们课堂上不是说“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吗?我嫁给工人很正常啊,《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中的女厂长叶卡杰琳娜,不就是嫁给了一个工人吗?马书记说,那是电影,你怎么能把艺术当成现实呢?你太不成熟、太幼稚啦!
有一次课后路遇姚姐,她主动对我说了她的事情,并想听取我的意见。我说,你各方面都想清楚了吗?她说当然是想清楚了。我说,你是成年人,想清楚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管别人怎么说干吗,我支持你。未来的事情不能不想,也不必想得太多,活在当下嘛。姚姐很高兴,她说,你是全系唯一支持我的人,谢谢!
婚后的姚姐生了个美丽的女儿。她每天都是有说有笑,快快乐乐的,还经常向我们作品似的展示她漂亮的女儿,很幸福很自豪的。有一次中午十一点多钟,在教学楼下遇见姚姐,我说你忙什么呢?她说回家做饭啊。我说,啊?中午还做饭?她稍有惊讶,对啊,不做饭吃什么呀!我说那多麻烦,买点吃的算啦!没想到她竟说,我一点也没觉得麻烦啊!给先生和孩子做饭吃,看着他们愉快的吃饭,我觉得那是一种快乐和幸福呀!我们家是一日三餐,早上也做饭呢,我又不坐班,做饭很简单的嘛。
此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只觉得吃饭是一种快乐,没想到做饭也是一种快乐,看来人们对事物的理解真的是千差万别,幸福快乐和美一样,其实都是主观的。原来,幸福就是我愿意,就是我喜欢。多么简单的道理啊!
后来,姚姐患了乳腺癌,手术后虽然维持了几年,可最后还是走了。有一次,学校科技处一位与我熟悉的领导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姚杰老师的电话号码,因为她在国家科技部工作的研究生同学来公干,顺便想要看看老同学姚杰。我说,很遗憾,姚杰老师不在了。电话中的领导有点急了,说董老师你可别开玩笑,真是她的同学来找她,现在是科技部的一位领导。我说,我没开玩笑,这种事哪能开玩笑,姚老师患乳腺癌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我至今还记得姚姐在病床上说的话,死亡并不可怕。人生的悲剧只在于:对出生的快乐,是一无所知;而对死亡的恐惧,却一清二楚。每个人的死后,与其生前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是的,在生死观上能等齐生死,也是人的一种上乘精神境界!